第2章 第2章(修)

    顾容敛下意识地做出了两个肠子都悔青了的决定:

    1.撒腿就跑

    2.跑错方向了

    顾容敛脚底生风,往竹林深处纵身跃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天道被他气得本来冷漠的声音都要破音了。

    【天道:你跑什么,命劫簿能掩你气息,他根本发现不了你】

    顾容敛也不知为何,对上陆晚林眼睛的刹那,只觉得神魂激荡,仿佛被人当胸踹了一脚,未及思考,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顾容敛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成功地迷路了。

    后山占据了大半个落仙峰,绵延五里茂林修竹,顾容敛站在竹林中央,方才跑得太快,发梢、鬓角、衣襟上沾满了竹叶,颇为狼狈。

    四周的竹子生得别无二致,此时御剑,又必然被陆晚林察觉。顾容敛丧气似的捡了一根枯竹枝,信手一抛,竹枝指哪他便往哪个方向走。

    兜兜转转绕了大半日,硬是没绕出这片竹林。

    顾容敛把细竹枝当笔杆叼在嘴里,愤怒地用足尖撵着地上的枯叶,踢出去,又勾回来,往复好几次:“一人住那么大的林子,也没把他闷死。小爷好歹是上仙界真神下凡,指不定比他还阔气……”

    【天道:你的家产都被你败光了】

    顾容敛:“……我这么能耐?”

    【天道:不错】

    顾容敛足尖一顿:“那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天道:……此乃天机】

    顾容敛见试探无果,又恢复了一脸无所谓的神色,他索性蹲在地上,展开了竹简,一边拿着细竹枝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竹叶,一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竹简发呆。

    顾容敛歪着脑袋:“雷劫劈不伤他……”

    【天道:你就非要跟雷劫过不去吗?】

    顾容敛装作未听见,故作沉思:“怎么才能劈得伤他呢?”

    【天道:你写的命劫若不合乎道理,也是不能成立的】

    顾容敛眼睛突然一亮:“水可引雷,在他沐浴的时候劈,你看如何?”

    【天道:……或可一试】

    顾容敛仿佛受到了鼓舞,当即挥笔:“青衡仙尊沐浴时为天劫所伤,被一女子所救,女子甚美,两人暗生情愫……”

    怕再造出个妖精,这一次顾容敛对女子美貌的描写甚少,只用了“秀雅出尘、美目盼兮、环姿艳逸”简要概括之。

    他又怕雷劫不够狠,加了几笔“那雷劫隆隆作响、响彻九霄,如开天辟地之斧,成摧枯拉朽之势”。

    写完他含住笔,鼓着腮帮检查了几遍,对自己的文笔甚是满意。

    此时夜幕将近,竹林上空似被染了一层鎏金,满天红霞灼灼。

    不多时,离顾容敛几里外的林子上空,盘聚起浓稠墨砚似的乌云,噼里啪啦有电光隐约闪烁。

    顾容敛顺着雷劫的方向飞跃过去。

    尽头是一片海棠林,成片海棠簇拥,在翠绿的竹林仿佛跳动着一团火,瑰丽动人。

    顾容敛忍不住慢下了脚步,脚下是一条光滑无暇的玉石阶,他刻意敛了气息,顺着玉石阶缓步而行,寻至一块铺满落红的白石,天青色的道袍叠得整整齐齐,一把白玉骨扇横置,一杆玉笛斜倚,金玉丝线攒成坠,玉笛上刻一字。

    欢

    顾容敛看着那个“欢”字,只感觉心头有千丝万缕的心绪烦乱,再一抬头,呼吸不觉变得凝重起来。

    前方是一泉冷池。陆晚林背对着他,舍了玉簪,墨丝湿淋淋地往下淌水,水光微动,碎如银辉,他整个人如出水芙蓉、恍如谪仙。

    他正微仰着头,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头顶的乌云。

    顾容敛觉得有些尴尬,心道:“那雷酝酿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劈呢?”

    【天道:按你的描述,也只有九天雷劫才有这架势,九天雷劫没有半个时辰,是劈不下来的】

    顾容敛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

    半个时辰,澡都要泡干了!

    顾容敛迅速含着笔、取出竹简,谁知他动作太大,袖子挥出的风带着旁边的玉笛一动,撞在白石上,哐当一声脆响,滚了两圈。

    顾容敛忙抬头看陆晚林,果不其然,听到响声的陆晚林微微侧眸,一双浅色的眸子直直朝这边扫过来。

    顾容敛一下撞上了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对方的神识冲进了灵台,浩荡蓬勃的灵力在他胸口处翻滚沸腾,脑子里似有巨钟敲响。

    “啊!”他从胸腔里闷哼喊出来,眼前景象万叶飞花,模糊不清。

    笔落了下来,命劫簿也落在地上,他的气息顷刻间暴露无遗。

    顾容敛捂着头,踉跄走了一两步,谁知脚下一踩空,咚的一声——

    刺骨的冷泉一下灌入耳鼻,驱散了疼痛感,灵台瞬间清明。

    “不是吧……”

    与此同时,天空雷鸣作响,一道巨雷“如开天辟地之斧、呈摧枯拉朽之势”,往冷泉铺天盖地得砸过来,顷刻间,顾容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上神之体会被雷劈死的吗?

    冷泉上空骤然出现琉璃似的银蓝结界,巨雷砸在结界之上,撞出的惨白色的光,四周海棠花瓣共竹叶飞旋,冷泉里的水花四溅。

    顾容敛忽然感觉被一双冷冰的手撑起,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容敛透过眼睫上迷蒙的水雾,视线慢慢聚焦在对方的锁骨上,一下子凝住了神。

    抱起他的正是陆晚林,他抬眼看去,陆晚林从锁骨到胸口处,赫然纵横交错着五道旧疤痕,伤口已经脱痂,仍呈现出嫩红色,在白皙的皮肤和清冷的水雾中格外触目惊心。

    顾容敛一缕清醒的神思还在思索: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刺耳的雷鸣整整持续了十息,雷劫慢慢消失,飞扬起来的海棠花瓣形成漫天花雨,共着余灰纷纷扬扬。

    一片花瓣正好落在陆晚林的肩上,撞进了顾容敛的视线里。

    不知为何,顾容敛觉得陆晚林在抖,转念他又一想:不对,肯定是我在抖,带着他一起抖。

    好半晌,头顶传来陆晚林略带着鼻音的清冷的声音:“你是……何人?”

    顾晚林一抬头,又对上陆晚林浅琥珀色的眼睛,想到刚刚对方过分霸道的神识,他迅速大逆不道地捂住对方的眼睛,胆战心惊:“你别看我!”

    陆晚林:“……”

    顾容敛迅速环顾四周,看见命劫簿还落在岸上,这厢过去有五步远,心里念头飞转:先跪下认个错,再让他失忆?还是赶紧跑?

    陆晚林好脾气地任由他捂着眼睛,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一开口又是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为何不能看,可是我刚刚吓到你了?”

    顾容敛转念又一想:不错,听说这位师尊脾气极好,是个翩翩有礼的温润君子,应该不至于太为难自己。

    可陆晚林刚刚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实在太过霸道,震得他几乎吐血、心有余悸。

    他虽说是上神仙格,在凡间也被封了大半的法力,只是金丹期的实力,对上大乘晚期的陆晚林毫无招架之力,对方几息之间就可以废了自己的灵脉。

    陆晚林耐心地等他权衡,还颇有诚意地道歉:“你方才突然闯入,我不知是谁,一下未守住手,实在抱歉。说起来,今日在清心洞岩上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顾容敛心狂跳:“天道兄救命!”

    天道兄在装死。

    顾容敛调整了片刻,决定假装自己无意闯入,诚心道歉,信口胡谄,萎哒哒地垂下头,眼角挂着水珠还有些泛红,他本就生得俊美,如今眨巴着眼睛,正是一副纯良无辜的样子:

    “师尊,弟子知错……”

    陆晚林睁眼看了看,他神色未变,半眯着的眼睛却陡然睁大,漫天的飞花倒映在他瞳孔里——

    眼眸里似乎有电闪雷鸣呼啸,又有万丈天光乍破,转瞬间盛开了万顷桃花。

    顾容敛还未来得及诧异,突然觉得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悲伤、狂喜、委屈、震惊,一团乱麻似的涌入心头,攥紧四肢,宛如火山爆发似的喷薄而出,轰隆撞击在胸口,莫名让他由里到外遍体生寒,浑身忍不住战栗。

    陆晚林慌忙错开脸,顾容敛几乎同时撇开眼睛,他抬手抹脸,眼里都是泪。

    我哭什么?

    顾容敛诧异:“五感共情?”

    五感共情不同于读心,却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对方的情绪,喜对方所喜,悲对方所悲,是一种灵魂相系的契约。

    “我为什么会和他共情,”顾容敛沉思,“难不成命劫簿还自带这个功效?”

    陆晚林忽的侧身抓住他的手,从池中纵身跃起,一个瞬息间,顾容敛足尖落在了地上,周身水花四溅,他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再一抬头,陆晚林已换好了衣裳,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顾容敛:“师尊……”

    陆晚林垂下眼眸,不让他读懂心底思绪,再看他时,神色恢复如初,一双眼里已没有过分鲜明的情绪,古井无波。

    陆晚林轻笑一下,柔声问:“我竟不知,收了你做弟子?”

    顾容敛腹诽:当然不知道,别说我才来三个月,落仙峰还有大半的弟子三年了还没见您老一面……

    陆晚林见他不答话,又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顾容敛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岸边的命劫簿,只想顺利脱身,抬头泪眼汪汪:“弟子在附近修行,不小心迷了路,误入此处,扰了师尊清净……”

    “公子!!”

    身后的海棠林中一阵娇翠的呼唤响起,顾容敛头皮一麻。

    一位提着药箱的小娇娥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径直扑倒顾容敛身上,貌美如花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公子怎伤成这样!”

    香玉满怀的顾容敛:“……”

    一脸惊讶的陆晚林:“……”

    顾容敛尴尬地推开她,试探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说罢他瞄了一眼仙风道骨的陆晚林,后者侧过身子,正低着头,好像对自己的玉笛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小娇娥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顾容敛的衣服,熟练地挽起了袖子:“正是公子!我替公子看看。”

    顾容敛脑子里回想起自己写的文字:

    【小娇娥入了海棠林,雷声刚息,只见一俊美舒朗的男子半跪在池边,三千青丝散乱,浑身还在淌着水,当即吓了一跳……】

    顾容敛看了看自己淌着水的衣裳,散乱的发丝和半跪的姿势。

    顾容敛:“……”

    他迅速抓住小娇娥的手:“此地是师尊的修行之地,断不可打扰师尊修行,你随我去林子外,有什么事林子外说……”

    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事吗?他刚刚还胡说八道修行迷了路,现在这么看,怎么都像郎情妾意密林私会。

    他瞥见陆晚林依然侧身负手,脸上神色不变,似笑非笑地朝这边瞥了一眼,顾容敛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的情绪,登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爬上脊骨。

    小娇娥一脸羞涩地低下头:“公子想要和我说何事?”

    顾容敛尴尬地恨不得就地猝死:“……我其实,喜欢男子。”

    小娇娥一脸如遭雷劈,眼泪簌簌地就往下掉。

    陆晚林惨不忍睹地背过了身子。

    顾容敛心道:“天道兄,救救场吗?”

    【天道:善。来人了。】

    话音刚落,海棠林外传来一阵剑鸣,一道剑气将竹林劈开,一人未经通报、驰风御剑而来,甫一落地就结结实实地跪下,大叫道:

    “师尊!有人误入应天峰,天灵界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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