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林弹了弹指尖的水渍,额间隐约爆出了一条青筋。
殷长青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向来提起林见欢你便要发作,可横竖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也不必掐碎我一只冷玉瓷。”
陆晚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倦:“师兄……”
殷长青心性醇厚,待人和雅,就是爱絮絮叨叨,语调极慢,对于陆晚林的事更是极其上心,因而忍不住唠叨起来:“我知你与林见欢素来感情甚厚,更是视对方为知己……”
顾容敛的声音飘了过来:“我了解师尊,他定会与该女子结下深厚情谊……”
一众女修:“妙啊!”
陆晚林:“……”
殷长青又道:“他当年的死虽说与你有关,但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你纵然再重情重义,也该放过自己……”
顾容敛:“师尊重情重义,变成孩童占了人家的便宜,自然不会辜负女子的一番心意……”
一众女修:“合理!”
陆晚林浑身抖了三下,对面的殷长青看他神色凝重,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起了效果,趁热打铁地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道:“你明明只差半步便可飞升,偏在人间逗留许久,这些年为他受的苦也够多了……”
顾容敛还在那边激情创作:“还不够惨,再写师尊失忆如何?”
陆晚林倏地抓住殷长青的手:“师兄,你平时对那些莽撞行事、不知死活,还爱乱嚼舌根、以下犯上的孽徒,都是如何惩戒的?”
殷长青不知话题为何从“林见欢”突然转成了“孽徒”,呆看了他片刻:“……”
陆晚林一向待人处事端方儒雅,或喜或怒嘴角都带笑,让人瞧不真切他心里究竟是何情绪,可殷长青现在看着他,明显觉得这位素来脾性极好的陆师弟,脸色阴沉得像要下暴风雨。
殷长青越看越奇怪:“晚林师弟,可是哪个弟子惹你不高兴了?”
陆晚林脸色古怪,好半天才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朝殷长青微微颔首一礼:“没有,只是随口一问。鬼修之事,便这样定下了,我会亲自处理,师兄无需多虑。”
……
陆晚林回到落仙峰时,月已上梢头,皎洁的月华铺绵千里,层林之上尽是碎银。
他踩着碎了一地的月光,敛了气息,缓步走入房内。
一盏烛火还亮着,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是地上散乱了一地的话本。
顾容敛在外面鬼混了一圈后,枕在“美人膝”酒坛上,沉沉入睡,宣纸掩脸,嘴里还叼着毛笔,含糊不清地梦呓着什么。
陆晚林小心地俯下身子,掀起罩在顾容敛脸上的纸,那纸上是他以前做的“染竹图”,上面有两行题字“斜照疏林晚,倦鸟归与欢”。
恍然间,往事细细密密地爬上心头,在他心间最柔软处轻轻扎了一针,不痛不痒,却让他浑身发颤,眼角眉梢都蔓上酸楚:
那人道:“小仙君,你浪费了一张上好的皮囊,年纪不大,偏要老气横秋、学得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字也写得一板一眼、毫无个性。”
陆晚林抿紧了嘴唇,提笔的手僵住了。
林见欢哈哈大笑:“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就能害羞成这样,连耳尖都红了。”
他握住陆晚林的手,题下了后半句“倦鸟归与欢”,狂娟潦草的字迹成功毁了一副好画。
陆晚林:“……”
林见欢倒是好不要脸,捡起画仔细鉴赏:“前半句是你,后半句是我,我瞧着不错,你说呢?”
……
想起往事的陆晚林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眉目间都是冰雪消融的温柔和煦,好似春风划过,万物清明。
他低眸看着顾容敛,眸中多了几分柔情,他忍不住去捧顾容敛的脸:
“算了,他只是暂时忘了,慢慢来吧……”
他怕地上凉,想唤顾容敛起来去床上睡,手刚碰到顾容敛的肩,从他怀里滚出来一团纸,展开一看:
起:青衡仙尊闭关走火入魔,筋脉闭阻,变成六岁孩童,记忆全无。
【批注:玄云宗药王峰碧鳞蛇,有剧毒,能让修仙之人筋脉逆行】
承:小师尊下山走失后,流离失所,被一女子所救,两人相处甚欢。
【批注:如何把小师尊赶下山去】
转:女子深陷困境,小师尊危机时候恢复真身,救下女子,两人喜结良缘
【批注:如何让两人天雷地火、郎情妾意】
合:女子新婚过后暴毙而亡,青衡仙尊痛不欲生。
【批注:如何让女子死得更惨一点】
陆晚林:“……”
他收起本来想捧顾容敛的手,直起身子,改用脚尖用力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顾容敛“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半睁着眼睛:“师尊?”
这位被他设计着怎么“走火入魔、赶下山去、新婚丧妻”的师尊,低头玩弄着玉笛,指尖颤颤,差点把上面的“欢”字扣下来,语气居然还能保持平缓不惊:
“怎么睡在这里?”
顾容敛眼睛还是迷迷蒙蒙,没有注意到陆晚林想砍人的心情:“啊,弟子这就回去睡。”
陆晚林皮笑肉不笑地叫住他:“慢着。”
顾容敛茫然地回头看着他。
陆晚林:“那几个鬼修往清和城方向去了,回去准备一下,过段时日有了确切消息,叫上几名弟子,与我一同去一趟。”
顾容敛想也没想:“好啊。”
陆晚林突然道:“你来了多久了?”
顾容敛莫名其妙:“三个月?”
“为师一直不曾管过你的修行……”陆晚林指尖一顿,玉笛中噌地凝出一把食指宽的薄剑,“今日便教教你。”
话音未落,还未睡醒的顾容敛忽然觉得一阵冷意逼近,眼前漫天雪花飞散,瞬息之间,他被剑锋逼得飞退出院内,还未来得及聚剑,小腹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顾容敛:“?!”
这人什么毛病,为什么大半夜突然打人?
陆晚林寒气逼人,青丝飞舞,脚下的土蔓上了一层薄冰,玉笛上剑光凌冽。
顾容敛被他大乘期的气势压得单膝跪地,直不起腰来,他忽然感觉揣在怀里的命劫簿微微颤了一下,一股霸道的灵力从命劫簿上喷薄而出——
轰的一声,顾容敛撑破了陆晚林铺天盖地的威压,身子往后一跃,连退几步,稳住身形。
陆晚林凝了凝目光,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嗯?”
【天道:不可再打,他已经有所察觉。】
命劫簿本就是圣物,有自发护主的功效,刚才瞬息之内,已经被陆晚林硬生生逼了出来。
只怕再打下去,陆晚林很快就能察觉命劫簿的存在。
紧接着,顾容敛被无良的天道逼迫得双膝着地,两眼不受控制地泪汪汪:“师尊,别打了,我错了。”
顾容敛心里咬牙切齿:“……我去你的狗天道!”
“我只是试试你的资质,何错之有?”陆晚林收了剑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他蹙眉思索了片刻,道:“近两日我会去清心岩闭关,你替我打点打点,有了消息即刻动身。”
他将玉笛收入袖中,一挥袖子隐入海棠林中。
顾容敛还跪在原地,莫名其妙:“……说好的温润如玉脾气极好呢?我怎么觉得他得了癔病喜怒无常?”
第二日,得知陆晚林入清心岩闭关后,顾容敛只觉得天助我也,着手把他自认为的旷世绝恋的开篇写在命劫簿上。
特地强调【一只小碧鳞蛇误入清心岩,专注修行的陆晚林不曾察觉,被误咬一口】
顾容敛将命劫簿拿起来横看竖看:“天道兄,你觉得能不能成?”
【天道:除非陆晚林是个傻子。】
“傻子”陆晚林站在清心岩内,负着手,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半晌,一条碧青色的小蛇悄悄溜了进来,瞪着琥珀色的铜铃似的眼睛瞪着他。
陆晚林撩起衣摆,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它:“是他叫你来咬我的吗?”
小碧鳞蛇歪着脑袋,吐着蛇信子,惊异未定地看着他。
“果然如此。”陆晚林眯起眼睛,轻笑道。
这两天陆晚林有了一个猜测:顾容敛写他的同人话本并不是出于顽皮无聊,而是他写得东西,真真切切都会变成现实。
陆晚林心想:他手里到底拿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司命的簿子?
“不过几招就跪地求饶,这可不是见欢的性子,”他伸手抚了抚碧鳞小蛇青色的小脑袋,“他可是被什么东西束住了手脚?”
陆晚林看着碧鳞小蛇,边叹气边摇头:“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能写出一些不合道理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
那小碧鳞蛇吐出蛇信子探了探他的指尖,被他大乘期的气息吓得瞳孔骤缩,飞快朝地缝里钻去。
陆晚林心里有个计划,或许可以试探一二。
他温柔地抓住它的尾巴,把它绕在自己指尖,伸出雪白的手腕:“来,乖,咬吧。”
小蛇缩着脑袋,不敢动。
陆晚林耐心地等它咬。
好半晌,碧鳞小蛇探出信子,轻轻咬了一下,嗦得一声钻进了岩缝里。
陆晚林看着雪白的手腕上染了一层青紫色,他轻“呵”一声,封住了自己的筋脉,将灵力压回气海,耐心地等毒素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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