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没有和布鲁斯说过的是,维桑尼亚·坦格利安对于“血亲”这一名词没有任何的感觉。
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她并不算是正常出生的孩子: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年代寡淡冷漠的血缘亲情,父母权衡利弊下的利益婚姻,导致他们各自拥有着数个以上的情人与私生子,王座旁侧永无止境的血腥厮杀,也是因为维桑尼亚是坦格利安家族出生得最不正常的孩子。
弄臣蘑菇曾经说过,她出生的时候身上心脏是一块空洞的缺口,身上还带着银色的鳞片,瞧着便是个令人惊惧的怪胎——而这一个无心的、本该早已死去的孩子却在慌张的侍女手中撕心裂肺的大哭着,这让她的母亲几近崩溃,慌张地令弄臣将这个恐怖的怪物就地活埋。
若非天使降临护住了孩子,恶魔亲自赋予她新的心脏让她呈现出人类婴儿的模样,魔法又让母亲恍惚间失了心脏还在嚎哭的婴儿是筋疲力尽时的恍惚幻觉……她不会活过出生后的第一个夜晚。
“你的母亲忘记了她做过‘交换’。”
教父克罗利低声对她说。
“她在少女时代的一个醉酒的晚上,用书中的古法与群龙献祭,借此换来了龙石岛的支持,龙群会在坦格利安的王座旁垂翼宣誓忠诚,代价是她会失去她的孩子……它们的确挖走了你的心脏,只是没有人料到你竟然还能活下去。”
——维桑尼亚·坦格利安是个无心的怪物。
她被生母命令与罪孽深重的恶徒为伍,八岁之前困于无光的高塔,包括她所有的血亲在内,没有一个正常的、拥有慈悲心肠的普通人走上陡峭楼梯,与她见上一眼。
龙群在塔外徘徊飞舞,疯子在楼下嘶声狂笑,女巫诡异狂热的低声喃语充满每一个角落,高塔只有一扇狭窄到连跳下去也做不到的窗户,维桑尼亚的童年唯一能看到的不同风景是那些龙落在高塔旁侧时望进来的巨大瞳孔。
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的几乎可以塞满狭窄长窗缝隙的龙瞳,正专注无比地望着她。
她与母亲唯一一次的接触是她八岁那年,她试图触摸母亲的裙摆,而她的生母回应她的是狠狠甩在脸上的一巴掌,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女孩的脸颊,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恐惧尖叫。
“不要碰我,你这个怪物!”
她被非人的存在抚养长大。
天使并不擅长教养孩子,他教会她理性克制优雅仪态,而恶魔则更偏向于让她学习如何理解欲望揣测人心——他们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人类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比起温情,她率先理解疼痛。
比起真诚,她率先学会欺骗。
这些记忆的片段原本被埋葬在深处,在布鲁斯与维桑尼亚兴致勃勃的讲述自己童年的回忆时一点一滴的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那段时间里她专注看着男人嘴角轻快的笑意,他笑得越多,那些回忆就回归的速度愈发汹涌,曾经无法理解的东西变成了以一种迟缓又沉重的疼痛,层叠裹着她的肢体。
……她很清楚,自己耗费所有力气认真看着的这个男人永远无法对她的绝望感同身受。
人要如何理解怪物?
——看呐,她从一个何等高洁的灵魂身边偷走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而现在,那个男人以一种极为幸福的表情看着她,期待着她腹中孕育的生命。
维桑尼亚恍惚着,迟疑着将双手覆上平坦的小腹。
……一个孩子?
这太陌生了。
捧着柔软绒毯出现在维桑尼亚身边的阿尔弗雷德看着她僵硬的背影,过了一会才温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告诉她:“您现在应该坐下来休息。”
维桑尼亚回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尔弗雷德的身后,坐下来抱住绒毯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笨拙。
老人露出宽和的微笑,轻手轻脚地替她舒展开柔软毛绒的布料,盖在她的腿上,裹住她苍白的双手。
“这方面您比少爷更严重些,总是觉得自己不该得到幸福。”
维桑尼亚垂下眼睫,看着覆在绒毯上那双苍老有力的手掌,总是温暖又令人舒适。
她的声音轻地像是无风时空中落下的轻絮:“……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养育一个孩子而已,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总归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少爷小时候更加调皮的男孩子。”老人温声道,脸上带着宽和的笑意:“我想您在登上王位之前也没有人教过要如何做好一位女王?做一个母亲而已,不会比那更难的。”
不,她没有做好。
维桑尼亚心想。
……她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比自己的母亲做得更加糟糕。
“我想……我需要出去走走。”
维桑尼亚哑着嗓子说道。
“哦,这当然可以。”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来,正巧迎上从外面回来的布鲁斯,陪着维桑尼亚出去散心的工作理所当然的落到了这位未婚夫的身上。
布鲁斯笑着看着她,满眼怜爱地看着一贯从容优雅不曾失去风度的维桑尼亚现在难得走得缓慢又僵硬。
“亲爱的新手妈妈,”他搂过略有些慌乱的维桑尼亚,低笑着问道:“现在连走路都不会了吗?”
他们没有离开韦恩庄园太远,布鲁斯选了附近一条僻静安全的小路陪着维桑尼亚慢慢走着,被他牢牢握在掌心的手掌冰冷僵硬,许久也没有暖过来。
“我甚至不知道要给他什么。”布鲁斯从未听过维桑尼亚的声音如此迟疑过,“……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那如果是在你那边,你会给他什么?”
维桑尼亚沉默许久。
“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我……”她思索着,迟疑着,“我会给他七国之主的王冠,无人可犯的铁王座……”
但那些东西太冷了。
冷得连坦格利安炽烈如火的血液也无法温暖起来。
“哇哦。”布鲁斯察觉到维桑尼亚的出神,他撇撇嘴,将吻落在她的眉间。“我可没有七国的王冠给我们的孩子,但我可以给他点别的。”
维桑尼亚抬起头:“什么?”
“家庭。”
他许诺着,将吻落在她的眉心。
“他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拥有这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母亲,和一个足够疼爱他们两人的父亲。”
“……家庭?”
她怔怔低喃着什么,然后微笑起来。
他看着维桑尼亚,看着细碎的光在她眼中出现,盈荡,满溢。
那是一双几乎快要落泪的眼睛。
只需要看着这双眼睛,某种酸涩饱胀的感情便跟着在胸腔瞬间胀开,男人从不知晓柔软的爱意也能让人如此疼痛,只能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我们该去哪儿了。”
她的手掌终于渐渐有了温度,紫罗兰色的眼睛泛着湿润清亮的光彩,“这儿附近有教堂吗,布鲁斯?”
至少亚茨拉斐尔应当与她一同分享这份喜悦……至于克罗利,无需担心。她的天使总能找到教父,不需要自己再去费心思思考如何告诉那只到处乱跑的恶魔。
布鲁斯·韦恩挑起眉:“我都不知道你信这个?”
维桑尼亚露出微笑,“我们的孩子应该得到他应有的东西……而且不仅是为了他,还有你布鲁斯,你也应当得到一份奇迹。”
“我的奇迹就站在我的面前呢。”
布鲁斯对此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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