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绝望

    维桑尼亚没有回头。

    她走出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古老庄园,较之记忆里的存在,这里更加阴沉,陈旧,死寂,四处满是积压的灰尘,几乎快要看不出这里有人存活的痕迹。

    更加年老的蝙蝠侠站在她的背后,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你其实可以留下的。”

    重新戴好头罩的托马斯·韦恩低声开口。

    “韦恩庄园足够让你住下。”

    “多谢您的好意,先生。”

    维桑尼亚走至门口,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我寄人篱下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

    离开韦恩庄园,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后,维桑尼亚突然停下了脚步。

    “尼德霍格?”

    维桑尼亚低下头,抚摸黑龙的脖颈,龙亲亲热热凑过来让自己更加贴服在她的手心,维桑尼亚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微微笑起来:“你是我的尼德霍格吗?”

    黑龙发出一声幼兽的呜咽,小心蹭了蹭她,虽然早已长成庞然大物,眼神却还和昔年腻在她肩头膝上的那只小家伙一模一样。

    ……是了。

    这是她的尼德霍格——那只曾经被她亲手孵化却始终没有长大的、只属于她的黑色幼龙。

    ——和她没能活着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一样。

    她不知道尼德霍格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是她都能跨过时间长河和割裂重启的历史在这个世界里重新睁开眼睛,本就是属于传说和幻想的生物自然也可以。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龙。

    这是她的孩子。

    维桑尼亚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龙头上。

    “我只有你了。”

    她喃喃道。

    “好孩子,我只剩下你了。”

    黑龙跟着呜咽一声,漆黑的龙翼缓缓舒展环绕在维桑尼亚的身后,瞧着竟是像极了一个拥抱。

    “让我们看看这个世界吧。”

    维桑尼亚轻抚着尼德霍格的龙头,重新露出笑容:“坦格利安自来就应当活在龙背上。”

    黑龙放下龙翼温顺匍匐在地,维桑尼亚略有些生疏笨拙地顺着龙翼的骨骼轮廓爬上龙背,当她跨坐在龙脊上的那一刻,龙身上坚硬锋利的长刺悉数倒伏,生怕伤了她的身体。

    事实上就算刺伤也无所谓。

    维桑尼亚心想。

    曾经铁王座无数次地刺伤过她母亲的身体,让雷妮拉的身体变得伤痕累累;而当坐在那儿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被那冰冷的王座伤害过。

    龙翼缓缓抬起,卷起的风旋带起泥土和砂砾,维桑尼亚闻见龙爪下潮湿的泥土的气味,她眯起眼睛,感受着强风掠过面颊,独属于天空高处的冰冷空气。

    ——天空。

    龙在天空越过,舒展的龙翼遮天蔽日,越过哥谭的天空,彻底遮住了从厚重云层见透出的最后的昏沉月光。

    维桑尼亚缓缓睁开无意识紧闭的眼睛,紧绷的身体在龙背上舒展放松,惊觉发现自己的心境是从未有过的惬意与满足——

    她低头俯视着哥谭的夜景。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当是维桑尼亚·坦格利安第一次来到哥谭。

    混乱,罪恶,疯狂,黑暗,无规无序。

    不同于那个摧毁她一切的绝望夜晚,她能看见那些或隐匿在影子中或堂而皇之站在月光之下的人们——或是接受痛苦,或是施与痛苦,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一夜疯狂,可是每一个人的身上对此呈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感。

    哥谭早已被罪孽驯服。

    这才是布鲁斯·韦恩始终对她隐瞒的真相。

    ……可是仍有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这才是哥谭,那么能理解的地方只有她的黑暗骑为何会有为了城市献祭自己的觉悟,可他后来的样子却不像是真正接触过这样的哥谭。

    布鲁斯·韦恩再怎么和她试图隐瞒,有些东西也是他想瞒也瞒不住的。

    后来的布鲁斯·韦恩的确渐渐减少了夜巡的时间和频率,维桑尼亚自认为自己的重要性还不足以让他减少对哥谭的执念,他的放松,更像是因为开始接触到了一个……更加和平、驯顺的哥谭。

    两年的时间里,足够把一座城市变好吗?

    如果维桑尼亚只是个被单纯囚禁在高塔中长大的姑娘,那么她也许会被这种一切事情都在走向美好发展的童话故事蒙住眼睛,坦然又幸福的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

    可她也是维桑尼亚·坦格利安一世。

    她见过血与火的地狱,见过谈笑风生的老友回头就可以刀剑相向,见过谈判桌上不见刀剑厮杀的腥风血雨,年轻的女王前半生充满了虚伪的忠诚和冰冷的阿谀,她本不该被温情蒙蔽理智——

    也不该如此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那个男人最初出于善意的谎言。

    “尼德霍格。”维桑尼亚将手覆在龙的颈项上,问道:“我们去之前的教堂,好孩子,你还记得在哪儿吗?”

    黑龙扇动龙翼在空中调转方向,向着城外的一个地方飞去。

    ***

    龙在教堂门口的空地前落下,这是维桑尼亚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也是曾经布鲁斯·韦恩带她过来的地方,她想要和自己的天使分享纯粹的喜悦,但是却被告知她和她的孩子被诸神厌弃。

    这儿第一眼瞧着和她先前那个世界的没什么大致的区别,只是显得更加的荒凉、死寂,门口原本的花园早已荒芜,花草枯萎,枯枝伶仃支翘在堆着几个小小的土堆上面,取代花草的是几个歪斜的简陋十字架,这地方与其说是让人心静,倒不如说让人心凉才更合适些。

    年轻的神父听见声响从老教堂里走出来,他原本满眼警惕,看见院子里的黑龙和从黑龙背上下来的维桑尼亚,表情才重新放松下来。

    “是你。”

    维桑尼亚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年轻人的名字。

    “杰森·陶德。”

    她抬脚走进,黑龙扇动羽翼,却是变作幼年大小身形,小龙黏糊糊挂在了维桑尼亚的肩头,指爪勾住了她的胳膊固定住自己,然后便在她肩上嚣张的扬起下巴,俯视着年轻的神父。

    杰森没太在意这个,只是当维桑尼亚走进之后,他的表情又变得难看了起来:“你的伤——!?”

    维桑尼亚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瞧见自己破烂染血的衣服,黑暗之中瞧不清楚,乍一看上去倒是的确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哦,对了。

    她慢半拍地想了起来。

    托马斯·韦恩给她做手术的时候碍于很多原因只剪开了她腹上的衣服,但是紧跟着就是争吵和分别,她倒是忘了自己的衣服还是这副破破烂烂的糟糕模样,实在是不太适合见客。

    “伤口已经好了,这些是我儿子的血。”

    维桑尼亚的手指穿过破烂的衣料,指尖碰到自己细腻冰冷的腹部肌肤时,还是禁不住微微一颤。

    蓦地,她手掌之下撕裂切割开的衣服开始跳跃重组成完好无缺的模样,赤色的血雾从织物的缝隙之间飘散而出,与半空中重新凝结成血珠,又被仰头的黑龙一口全部吞下。

    维桑尼亚放下覆在小腹上的手掌重新抬起头来,神情仍是淡定自若的。

    “我要借用一下教堂,不知道神父介意吗?”

    杰森·陶德的表情从惊愕转回平静用的时间也不过一瞬而已。

    见过疯狂,经历过重生,也见过龙,维桑尼亚的魔法也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至于追根究底的去问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治疗是没必要的,这儿是哥谭,几乎所有人都有他们的秘密。

    “您随意。”

    年轻人耸耸肩,大大方方让开了路。

    “教堂不大,我就在后院看书,如果需要告解您可以叫我。”

    维桑尼亚·坦格利安微微颔首,带着她的黑龙缓步走入教堂。

    她没有祷告,只是静静坐在了第一排的椅子上,仰头看着高悬的十字架。

    “你原本不让我走进任何一间教堂,却没有告诉我理由。”

    她语气平静地开口,黑龙将自己盘卧在她的小腹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维桑尼亚轻轻抚摸着这吞下了她孩子的黑龙,不知是在和谁继续说话。

    “现在我来了。”

    “当然,你也可以一直选择不见我或者是听不见我说话,我会摧毁这世界上双眼所见的每一处教堂没一个十字架,直到你愿意见我为止。”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双雪白的鞋子,鞋子上是雪白的裤管,天使的羽翼收拢着,有些不安地抖动着。

    亚茨拉斐尔身形虚幻,他站在那儿瞧着坐在椅子上抚弄黑龙的维桑尼亚,眼中只有愧疚的怜惜:“我很抱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生气吗?”

    维桑尼亚的目光在他半透明的身体上停留了一会,语气平静,不辨喜怒:“我没有生气,亚茨拉斐尔。”

    天使看着她,她似乎已经不会因为谁再展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了——明明以前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都会跟着生气或者心疼的。

    亚茨拉斐尔有些小小的委屈,又有些说不出的愤怒。

    ——他心爱的孩子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又一次地被杀死了。

    “是‘他’摧毁了你的躯体?”她问。

    言语间指代的某个人他们都清楚是谁,亚茨拉斐尔勉强点点头,“当时天使长带来了很多天使……带着火焰之剑什么的,”他没有详细说明是天使军团杀气腾腾降临人间是为了什么,对着维桑尼亚不需要点破最后一层。

    只是当提起那个屠杀了天使军团的疯子的时候,亚茨拉斐尔的脸上还是极为罕见地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他摧毁了一切……不是为了复仇、或者是什么恶魔蛊惑的,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快乐,他觉得这一切让他高兴,所以才这么做。”

    维桑尼亚垂下眼睫。

    “你告诉我,让我离我的丈夫远一些……说的是你后来的见到的那一个,还是当日站在我旁边的那一个。”

    亚茨拉斐尔的表情有些茫然:“这有什么区别?”

    女人抚摸黑龙的动作微微一顿。

    “在你眼里他们没有区别吗,亚茨拉斐尔?”

    亚茨拉斐尔的表情仍然是疑惑的:“他们的本质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维桑尼亚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

    预言之中那句“会被爱人杀死”……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

    “你还好吗,维桑尼亚?”

    天使满眼怜惜,他张开怀抱想要拥抱自己孩子,却只让她感受到了虚无的冷风。

    “我很好,天使。”

    维桑尼亚·坦格利安回答说。

    “……我只是有点难过。”

    只是一点点的难过,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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