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雪停了。
两个人收拾东西,往目的地进发。
张京遥是不知道张起灵是什么时候认识路的,他像是来过这里,对附近的一切都称得上是了如指掌,茫茫白雪也不见他犹豫半分。
白天他们很少休息,经常一走就是四五个小时,然后一直走到深夜找到临时避风处,随便睡一觉,天亮了就照常。
从上山开始,一直经过将近十天,他们才终于跨进漆黑无边的山谷,这座山谷原先是条裂缝,他们一路走进去,头顶的口子越开越大,周边越发宽阔,等张京遥听到细碎的呼吸声的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了青铜锁链。
那是横亘在深渊一般尸骸堆积的底部之上的锁链,数千只人面鸟闭着眼睛立在其上,像是大雪中风干的腊肉。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巨大的峡谷,站到那扇门前。
至此,张京遥都还是懵然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外面的大雪纷飞上,好像就是走了几步,画面突然一转,她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地方。
作为世界的核心,仅隔一扇门,门外是盛世繁华,山下人群嬉闹,门内是无边黑暗,阴兵冷然。
张京遥看着张起灵把鬼玺拿了出来,但是他没有用。黑暗之中,他抬头看向张京遥,嗓音是一贯的冷淡:“二十年前,我来过这里。我可以清楚告诉你,这扇门背后的东西不是你该承受的。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离开。”
张京遥认真道:“说了要走到最后,我就一定会做到。”
张起灵不置可否,他转过头,用刀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却被那只通体墨绿的鬼玺源源不断地吸走。
随着鬼玺颜色的加深,在变成黑色之前,张京遥听到了一声来自遥远天外的号角声。
悠扬,也战意凛然。
他们眼前那扇门缓缓地打开了,门缝上贴着的人皮撕裂,不知名动力推动着这扇门,缥缈而诡谲的蓝烟从里面喷了出来。
张京遥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逃避感,她背上发寒,头皮几乎快要炸裂,本能催促她赶快、赶快逃跑,跑的越远越好。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边上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张京遥整个人触电般抖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张起灵,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身后是悠长的号角声,门后是一片黑暗,他们一起迈步走进去,一点一点地接近。
当黑暗完全包裹四周的时候,张京遥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像是四面八方突出的长针,冰冷的针头迅速利落地刺进她的眼睛。
她控制不住地大声叫出来,可针扎痛感愈发强烈,从眼睛,刺进大脑,刺进四肢,刺进胸腹。
她于一片混沌中无声嘶吼。
小哥,在哪里……?
会不会也像她这样,经历非人的磨难?
恍惚之间,冰冷的声音于头顶响起,比起针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扰乱了整个世界。”
“其罪当诛——”
*
张京遥睁眼醒了过来。
她敲了敲自己痛得要死的脑袋,有些茫然——她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但是想不起来。
妈妈推门进来,叫道:“该起床了。”
张京遥点了点头,穿上鞋子,揉着眼睛走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洗了一把脸,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感觉却并没有消散。
她抬起头来,却在对上镜子中的自己的时候有些讶异。
真是奇怪……
她伸手捏自己的脸,以前她有这么瘦这么好看吗?明明记得昨天还在烦恼脸上长了几颗痘痘,怎么今天全消了?
而且这脸也太嫩了吧?完全是她十八岁的皮肤状态,满满的胶原蛋白。
她歪了歪头,转身回房间,把体重秤从衣柜里抽出来摆在地上,然后踩了上去。
——更加不对了。
她盯着那一行数字。
不是吧,她记得她明明前几天称的时候一百多斤来着的,现在怎么只有九十多?两天瘦十斤吗她这是?
奇怪。
她懵逼地甩了甩头,把怪异感从脑子里甩出去。
想那么多干什么,瘦了还好呢。
她换上衣服拉开房间门,蹦蹦跳跳地从楼梯上跑下去。张妈妈听见声音,在楼下道:“跳什么,小心摔着。”
张爸爸倒弄着电视机,附和道:“就是就是。”
张京遥出现在餐厅里,办了个鬼脸,张妈妈白了她一眼,张京遥问:“妈妈,你有没有觉得我变好看了?”
张妈妈笑着摇头道:“臭美!”
“我说真的。”她指着自己的脸,“昨天脸上还有几个痘痘呢,今天就不见了。而且我感觉我人特别轻松,出去跑个五公里完全没问题的那种,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轻了十多斤!我两天前才称的体重,怎么可能两天时间轻十斤!”
张妈妈道:“称坏了吧?”
张京遥摇头:“没有啊,称了好几遍都这样。”
“那就是你之前看错了。”
有可能,她点点头,在餐桌边上坐下,早饭是玉米粥,她举起勺子,突然想起什么,和妈妈说道:“哦,今天我要出去玩哦,和同学约好了。”
“早点回来。”
吃过饭后,她背着包出门,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口,心里那股怪异又腾升了起来。
真的好奇怪,她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张京遥本身就是那种想得多的人,忘掉的事情虽然奉行“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的准则,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在那儿死钻牛角尖。
她开始回想从昨天开始发生的一切事情,却发现是一片模糊。一片模糊,这很平常,张京遥的记忆力只针对于特定的东西,所以她明确地给自己下了范围。
昨天中午吃了什么?
可她记不起来。
这不应该。
她站在电梯里,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倒映,有些陌生,却又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开始翻自己的手机,之前她给自己拍过照,比对照片,应该就能发现她的不同。
2025年八月份,有一张照片,在七月份,也有一张照片。她从上了大学之后,每月至少都会有一张照片,有的时候是自己,有的时候是别人。
但自八月之后,没有照片。
张京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2026年8月,这不合常理。她每个月都会删除照片,但是都会留下一张,这是一种警惕。她当时警惕的是自己如果出了意外,在迫不得已情况下她会留下手机,而警方可以根据手机里的照片月份来推断她的大致失踪时间,谈不上有多大的帮助,但是警方也可以从照片中发现伤害她的人的踪迹。
只是一直没有用上。
但是现在用上了。
电梯到了一楼,她走出来,突然觉得背后发寒。
回想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全部都没有印象。或者说只是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完全就不知道,她现在所有的确切记忆,都停在了2025年的八月份,而且也只是八月份的一段时间。
到底是停在了哪里?
她闭着眼睛仔细回想。
记忆里少了很多东西,似乎每一个点都能连接起来,但每一点中都有缺陷。
八月份,她干了什么?
“阿遥!”
好友从楼外跑了进来,笑嘻嘻地抱住她的手臂,“等你半天了!怎么才下来?”
“哦……没事儿,我们今天去哪玩?”她笑着问道。
好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为数不多能够和她有共同兴趣的人……
共同兴趣?
她想了想,她和好友在很多方面都不一样,第一次见面是因为聚会,两个人都不喜欢热闹,看到对方都站在角落里,两个人自然而然就站在了一起,然后她们聊了会儿天,聊到了什么,两个人都很兴奋的样子,立即加了电话和微信……
那么问题来了,她们是聊到了什么?
张京遥自知这是个突破口,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目前有关“记忆缺失”这事儿都是她的推断,她没法判断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但这事儿太诡异,要是不想明白,她估计会被自己吓死。
“问你啊,”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哪里嘛?”
好友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立即回答:“是在学长的生日聚会上啦,你忘啦?当时我们两个人超级可怜的,都没有人可以说话,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认识一下你,结果你就过来了。”
“是啊,我记得我们俩当时还一直聊天,但是聊了什么我都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这个女孩子好符合我心里朋友的定义啊。”
“啊嘞啊嘞,我也是这样想的,当时真的超级意外你也喜欢张起灵!”
张起灵……?
张京遥像是脑子被人狠狠地锤了一下。
原来如此,她说她忘了什么,她忘了张起灵,这样一个对于她生命来说如此这样的人,竟然被她所忘记了。
家里没有一点张起灵的痕迹,就是为了不让她立即想起。但是植入的出去玩的记忆,却又是一个给她逃生的机会。
张京遥摇了摇头,可是还不对。
中间那一年的记忆,她还是没有想起来。
根据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她肯定自己现在是陷入了一个幻境,幻境模糊了她这一年的记忆,和相关的人和事物,只要找到了这些相关联的东西,她就能回想起那些记忆,从而回到她的世界。
她看向好友,“既然不知道去哪儿玩,那我们就去图书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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