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彻夜长灯欢明，熏香袅袅缠绕梁间。
陆霄眼丝泛红坐在江微雨床边守了这人一夜，远处小桌上静静躺着那本《无情道剑法》以及江微雨的九霄剑。陆霄攥住江微雨冷的似存在于冬日里的手，用掌心包裹住，但江微雨的手似乎无论他攥住多久都不会变暖。
陆霄将手攥的更紧，垂眸看着江微雨的病颜，不想只不过一月未见这人便把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他记得江微雨不喜屋子里熏香气味过浓，便将窗子开了道缝隙。晨起的风顺着那道小隙钻了进来，锦被下的江微雨打了个寒噤。
裹着江微雨手掌的手骤然松开，陆霄喉结动了动，不明心虚。还好，床上的人只是反射性的动作并没有醒来，陆霄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去。他起身欲将小窗严丝合缝的关上，触及到雕花小窗时却陷入回忆。
这一幕似曾相识，因为数年前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辰对方也曾为自己做过相同的事情。
那时六道宗新弟子试炼刚刚结束，他第一个爬过了幻境索道，灰头土脸，原本刚好合身的衣衫被索道上的荆棘剑雨削的破破烂烂，脚上的登云靴也不知葬送在了哪处机关，满身的灰暗，只剩一双带光的黑眸以及一颗灼热的、跳动的心。
六道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是多少天之骄子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圣地，它的庞大不止来源于百年、千年前飞升的几位老祖更来源于如今玄机阁修为排行榜前十位的仙君，六道宗里占了四位。
人人都为得成大道、荣兴家族而来，只有他是为了江微雨而来。彼时江微雨刚在登剑阁大比中使出惊天一剑一时间风头无量，而六道宗为了招到最优秀家族的血脉抛出重磅诱饵，此次试炼前十名的弟子可直接入六道宗四位仙君座下授亲传弟子其中只有第一名可入江微雨座下。
拜师那日下了雨江微雨一袭白衣坐与仙门高台之上，周身并无一丝湿意，那些繁繁点点的雨滴在他周身自动散开。
他跪在台下，目光看向江微雨的方向，高声道：“弟子陆霄见过师尊。”稚嫩青涩的嗓音带着些许颤意却又坚定无比。
江微雨只是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那双艳绝的眼睛里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并未答应自己的话。
旁边有些弟子已经开始低声议论了，他跪在雨中看着江微雨的眸子，许久后，他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应答，江微雨淡淡的嗓音传入耳中，道：“起来吧。”随后一块刻着海棠花的弟子玉牌落在自己手中。
他攥紧手中的玉牌，掩饰不住的开心，见对方总算是答应了自己，他对着江微雨行完了正式的拜师礼，随后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眼睛一闭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自己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缩在锦被下的身子打了个寒噤，他睁开眼睛，看见江微雨一手执卷坐在自己身旁。
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江微雨放下手中的书卷低眸看他，问道：“冷？”
他的注意力全在对方那张好看的脸上，本能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见江微雨起身，走到窗边将雕花小窗旁边留着的那道缝隙给关上了。
那日江微雨站在窗边，转身看向他，身后是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金色朝阳。
“咳咳咳。”身后传来的几声轻咳将他的思绪拉回，陆霄将窗户关好，确保没有一丝风能进来。
转身，江微雨已经醒了，半坐在榻上，掩唇轻咳抬手间露出一截细弱白皙的手腕。陆霄眸光微动，藏在袖下的手攥紧，他忍住想要将对方搂在怀中的冲动，走到江微雨身侧，低声唤道：“师尊。”
江微雨松开抵在唇边的手，看着手心那抹朱红微微蹙眉，他看了眼床上，并未看见自己的帕子，苦恼之际一方白色的锦帕递到了自己眼前。
他看了陆霄一眼，见对方还同昨日那般面无表情，心下却诧异他怎么还没走，他伸手要去接那方锦帕，哑声道：“多谢。”岂料陆霄直接蹲在自己床前，拉过自己的手，动作轻柔的替自己擦去了掌心那抹血迹。
江微雨再次道：“多谢。”
陆霄听着江微雨客气疏离的声音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握住帕子的手紧了紧，道：“师尊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剑法以及九霄剑为何赠我？师尊，为何赠我？”他看向江微雨，连着问了两句。
江微雨压下胸口的闷痛，只怕今日不答这个问题便永远的没完没了了。他微微思索，以前的江微雨可不会对陆霄这般好，最起码将自己的本命配剑赠与对方这种事是绝无可能的。所以这个回答一定要把握好度，既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漠，毕竟自己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他思索良久，抬眸看向了陆霄。
在陆霄尚未有任何反应之时，他将对方的手轻轻拉过放在自己脉搏处，声音很轻：“你自己看。”
陆霄看了江微雨一眼，对方似乎累极，阂上了眸子，他握住江微雨的手腕注入了一丝自己的灵力。探到的却是带着千丝百孔的神魂，以及灵力低微宛若一簇乱发的各处经脉。
他试图用自己的灵力给对方疏通经脉，一刻钟后，江微雨唇边溢出一抹鲜血，陆霄赶忙停下。
他紧张道：“师尊，你……”
江微雨睁开眼睛，一双美眸带着浓浓的倦意，他摆摆手，毫无血色的指甲暴露在陆霄眼下。
“为师已经拿不起剑了。”说话间他又咳嗽两声，随后接着道：“你是为师唯一的弟子，这剑理应予你。”
陆霄撇过头去，没出声。
江微雨又道：“还是说你不愿？”
“为师从前对你有诸多偏见，也从未尽到师尊的责任。你不愿要也在情理之中，罢了，倒是我强人所难了。”他看了桌子上的九霄剑一眼，接着道：“为师如今着身子是无法为你择取心仪的配剑了，你若不喜欢九霄我便将这剑换给师弟让为你另寻一把，你意下如何？”
陆霄本不愿直到他听见江微雨说要将这剑换给别人时才有了反应，在他心中这把剑除了江微雨谁都不配拥有它，怎可换给他人，他内心是不相信江微雨是真的愿意将自己的配剑送给自己的，他觉得对方又在耍他，如同过去许多年一样，次次给了他雀跃的希望，却又次次亲手毁掉他的希望。
就在江微雨以为自己的送剑计划失败之时，陆霄看着他，道：“多谢师尊，弟子愿意。”
即便心中认定对方不可能这般好心，他也认了。
倒是江微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打的措手不及，他看着对方微红的眸子，点了点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一时间屋子里沉寂下来。
陆霄看着江微雨病恹恹的面色，唇角那抹鲜红越发刺眼，很想伸手将对方唇角的鲜红抹去。
也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很难受’，但他忍住了。
他对江微雨说：“多谢师尊赠剑，弟子该去上早课了。”江微雨倚在软枕上，看了他一眼，眼角那颗小痣恹恹。
陆霄拿起桌子上的九霄剑以及那本剑法走了出去，将门关上之际他听到江微雨连声的轻咳，动作微顿。
拿剑的手握紧，他的身子如何与自己无关。
毕竟这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勾着自己却又从不负责，陆霄将门关上，江微雨不喜欢自己，可他却相反。
世人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情深至极，爱也欢喜，恨也缱绻。
有的人站在那里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撩拨另一人的心，正如江微雨对他那般。不如趁早敛回自己的几缕缱绻情丝，总归这人是不会对自己另眼相待的。
他沉默许久，走出了海棠居。
他走后，江微雨看着掌心的鲜血，随后垂下眸子。
窗外朝阳迷醉，天光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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