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黄人凤

小说:民国小商人 作者:爱看天
    茶楼里安静。

    但并不代表人少, 九爷身后左右各站一个护卫,两侧皆是整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排列站好,长枪背在肩上, 枪管泛着幽冷铁光。

    九爷喝了小半杯茶, 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青龙会大当家一进来就有些腿软, 他已不是早几年敢打敢拼的年纪, 享了几年福,越发容易露怯, 强撑着面上不显露什么, 走到跟前, 跟九爷行礼问了一声好。

    九爷茶杯在手上转了半圈, 问他“你是青龙会大当家”

    “不敢当, 兄弟们抬举, 平日里这么喊一声罢了。”大当家回了一句, 强装镇定。

    门口传来响动, 有几个黑衣打手抬了一顶担架上来,上面躺着的是七当家李德发, 大约是跑得急,即便躺在担架上也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刚一停下放在地上停稳, 就忍不住连声咳嗽。

    大当家看了那边一眼,使了眼色给对方,让他开口说话。

    李德发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 梗着脖子咬牙道“我们兄弟不知那戏班武生是九爷的人, 多有得罪, 只是我已被他打成重伤,前几日也并非寻仇,只是想找人出来询问几句”

    九爷放下茶杯,淡声道“你不配。”

    七当家的脖子上青筋鼓起,一双眼睛瞪向对方。

    大当家的毫不客气,上前给了他一脚,差点把人从担架上踹下来,连声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来的路上,我不是吩咐人与你说了见了九爷,好好儿认错,还懂不懂规矩”他骂完又转身对白九拱手,“九爷,我这七弟年纪小了些,做事莽撞了,还望见谅。”

    七当家年轻气盛,被踹了一脚才垂下眼,被遮挡起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九爷道“大当家不必如此,我瞧你这位七弟不是不懂规矩,只是背后有人撑腰,想换个规矩罢了。大当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毕竟这样的人,可不止一个。”

    大当家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一时拿不准九爷话里意思。

    正揣摩着,就听到外头有军靴声响,还有人叫嚷的声音,很快有一个人被拖了进来。那人右腿腕骨诡异扭曲到内侧,拖上来的时候裤腿那已经被血湿透了,硬是拖了一道血痕,被两个士兵毫不客气扔在门厅当中。

    大当家的认出是青龙会的老二,一时有些吃惊,他这个二弟平日里总被人说是老狐狸,向来从不吃亏只有占便宜的份儿,被凌虐至如此狼狈更是头一遭。大当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对方,却被士兵拦住了,他有些怒了,质问道“我敬你是北地白家之人,礼让三分,不过是下头人起了冲突,也赔礼道歉了,你还待如何如此设下私刑,折损我门下两位兄弟,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后头跟过来的一个军官穿了一身毛呢料军服,腰上系了皮带和枪托,手持一根乌黑油亮马鞭,一脸冷意走过来,“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大当家怒道“不管去了何处,也不当受如此私刑吧”

    “此人行迹诡异,从宅邸中出来立刻直奔俄人营地,路上还当街开了两枪,射伤无辜,于租界前被擒拿。”军官拿马鞭指了地上瘸腿之人,毫不客气道,“白将军有令,但凡通敌卖国者,一概擒拿交于当地督办。”

    在地上的人紧抓大当家衣袖,“大哥救我,我不过去找人,我、我要找领事大人就算要抓我,你们也总要讲证据”

    “那就敢问一句,”九爷揣手坐在主座,语气平淡,视线扫过厅中几人最后落在那位二当家身上,“上月廿九,发往库尔奇的两车厢酒水,为何被抄”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额上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如何知道准确车厢,并被抄没物资。

    那自是因为,有人拿了好处,为俄国人通风报信。

    一本册子扔在那位二当家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凌乱纸页,上头胡乱写着的几行字,正是他平日里记录的收受俄国人金钱的记录,字迹隐蔽,一时并不能看出来,但这账本被他藏得更隐蔽,觉非一般人可找到。

    九爷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不说,那我便替你说,上头红笔记录为银钱,黑笔则为你手下滥杀无辜之人性命,是也不是”说道后面,眼神已带了凌厉。

    二当家想要开口辩驳,很快又有两个被捆得粽子一样的黑衣打手被拖了上来,俩人一见他立刻支支吾吾大声叫起来。

    二当家目光僵直看向对方,背后被冷汗沁透了一层。

    那是他平日里最器重的两个打手,也是替他杀人埋尸最麻利之人。

    现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他张张口,一句话也无法辩驳,心头涌上一层层深深恐惧。他往日所做之事,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不可见人的丑事全都揭露出来。

    大当家的跟他相处多年,自然知道老二手下有哪几个得力之人,瞳孔微微收缩,抢在二当家前头一步把那册子捡起来翻看一下,很快脸色由红转青,继而愤怒把册子扔在老二头上,骂了一句,再不肯护他分毫。

    九爷淡声道“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也觉非一人可以完成。”

    躺在担架上的七当家眼神闪躲,惊恐莫名。

    只是他和二当家,一个病重咳血下不了担架,另一个被扭断了脚腕,想爬都爬不走,只能被控制在当场。

    当地警局督办很快就赶来,把青龙会这几人拿下,茶馆外头有几个黑衣打手瞧见,也并未有什么反抗的意思,这帮人怕极了官兵,平日里都是虚张声势,这会儿瞧见二、七两位当家的被抓,全都作鸟兽散,压根不敢硬碰。

    茶馆周围围了几圈人,从刚开始抓了青龙会二当家拖进去那时,就开始议论纷纷。

    等到警察把那二人一并押送回去,一路上像是游街示众一般,那二人平日里在南坊作威作福,这样的大老虎被抓,像是一粒石子扔到平静水面,立时引发热议。有好事人一路跟着,从茶馆跟到了警局,也有人围在茶馆没走,但也害怕门口持枪士兵,只远远虚围了一圈,往里眺望。

    “听说里头的是白家人”

    “他们竟和青龙会起了冲突,这日后如何在南坊经营”

    “你莫是耳聋眼花了,不是南坊这位白家,是省府白家那位爷来了,若不是他,谁能使唤的动总督府的兵”

    “嚯,青龙会一连被抓了两位当家,怕是要完了”

    “早就该整治一番,青龙会那帮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当地警署都不敢管,如今好了,那帮人坏事没少干,全被抓起来才好,呸”

    众人在外议论,茶楼里,只剩下青龙会大当家孤零零一人站在厅中。

    九爷对他道“今日之事,实属无奈之举,白将军最痛恨的便是这卖国之人,若非是在南坊这三不管地界,换了其余任何一处,怕是已就地枪决。”

    大当家的面色苍白,站在那诺诺不知回什么才好。

    九爷又道“既折损了大当家两个人手,总要补偿才是,正巧我手边还有几个伶俐之人,就让他们跟去大当家身边,替你解忧。”九爷说着,身后站出来几人冲大当家拱手作揖,虽看似尊敬,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显然是九爷心腹手下。

    大当家有心要拒绝,但却不敢当面推辞,只道“我这里庙小,一时也容纳不了这么些英雄好汉。”

    九爷道“无妨,慢慢就适应了。”

    这话说的不容辩解,大当家被堵了回去。

    九爷吩咐下之后,就自己带人走了,青龙会大当家一人留在茶楼,他面上看着粗苯,心思却十足细腻。不过转眼间就想明白白家九爷的用意,北地白家不缺银钱,也不缺权势,惟独能看上他们这青龙会的也只有一样他们人数众多,其中又多以车夫脚力为主,平日里得到消息也是最快最多,白九爷是看中了他们这张还未整理归拢好的情报网。

    而那几位说是“赔偿”给他的人,恐怕一个个来头也不简单。

    说是赔偿,不过是藏在他们腹地,日渐蚕食,不日取而代之罢了。

    大当家面色苍白,他刚才装出的种种撇清模样,对方或是看穿,亦或是压根没瞧在眼中,他不过是一枚打算用完就丢弃的棋子他眼中闪过种种狠色,却是最终化为一片灰色,失去光芒。他用最后力气,就算拼个鱼死网破,那也不过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白九爷能把老二、老七查个底朝天,对付他,也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儿,他做出种种反抗也无济于事。

    想通关键,大当家的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今日青龙会算是完了,以后怕是要改姓白。

    大当家在茶楼失了权势,但他之前吩咐的人却不知,依旧听令送了一份“重礼”去了白九爷府上。

    到了洋房门前,先是一阵吹打,继而又抬着一顶火红轿子绕着走了一圈,送到了后院小门之处。

    谢璟在楼上刚好看了个全,一时好奇,下楼去瞧了一眼。

    洋房里此刻住着的都是九爷以前东院之人,一个管事正在呵斥对方,瞧见谢璟来了之后让出位置,拧眉道“小谢,你且回去,不过是几个无赖惹事,我将他们赶走就是。”

    谢璟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前道“我也看看。”

    那几个黑衣打手瞧见谢璟之后,皆是拱手作揖,给他问安,只是这帮人喊得乱七八糟,没什么规矩,还有人喊他“大人”。

    谢璟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把轿子抬到此处”

    对方回到“我们奉大当家之命,来给白家九爷送上一份厚礼。”

    说着,掀开了轿帘。

    轿子上坐着一位涂脂抹粉的戏子,即便浓妆扮作美娇娥,也能瞧出是男儿身,整套戏服倒是簇新的,插了满头的珠翠,华丽异常。他瞧见谢璟等人努力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单从他身上珠宝首饰来讲,确实是一份厚礼。

    谢璟上下看了,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那黑衣打手得意非凡,搓手道“回这位小管事的话,我们大当家说了,白爷喜欢曲艺,既养了武生不若再养个旦角儿,也好凑一对龙凤呈祥”对方话还未说完,就见前头站着的小谢管事冷了脸色,从一旁抽了插门的一根木棍径直走上前,一棍劈断了红轿门面

    那旦角儿何时见过这样阵仗,吓得花容失色,蹲下身躲过那一阵棍棒,跪爬出来提着裙子就逃命去了。

    那几个黑衣打手也傻眼了,他们不敢拦谢璟,但那顶着“厚礼”跑了的旦角儿不能不追,立时为首之人喊着追上去。

    谢璟三两下把那顶红轿子砸了个稀巴烂,也不追人,只甩甩手腕,看着那黑衣打手冷声道“告诉你们大当家,让他看好了,若再犯,我这棍子砸的可就是人了。”

    那几个黑衣打手连连点头,抬着那顶砸烂的轿子就要走,刚走两步,又被谢璟喊住。

    谢璟抬步走到他们跟前,一个个仔细瞧了,脚步停留在最后一名抬脚的轿夫身上,瞧着他道“抬起头来。”

    对方手臂微微颤抖。

    谢璟呵斥道“我说抬起头来,听到没有”

    那人这才抬头,依旧颤颤巍巍,飞快看了谢璟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声音抖着跟他问好。

    谢璟道“黄赖子”

    对方装傻,权当没听过这个人名。

    谢璟嗤笑道“怎么,今日吃野兔没有兔肉新鲜不新鲜还是说,要我把你拎到后巷里再讲讲道理,让你想起在省府小饭馆的事儿”

    那人这才讨好笑道“小爷说笑了,我不过是多年未见,一时没认出小爷。”

    谢璟道“这人我要了。”

    黄赖子笑容僵在脸上,周围几个黑衣人面色几次转变,最终落成一个古怪模样,他们是奉命来送礼的,这位白爷喜欢戏子,他们就投其所好,送了个戏子,如今戏子不要,反倒要了一个皮糙肉厚的打手。为首的人好不容易才回神,立刻点头应了,丢下黄赖子,匆匆抬轿跑了。

    不管如何,“礼”反正是送出去了。

    黄赖子跟着谢璟回到洋房,转头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谢璟踢他膝盖“起来。”

    黄赖子站起身,一脸隐忍。

    谢璟坐在那上下打量了他,问道“你之前不是在省府,何事来了南坊”

    黄赖子道“回小爷的话,小的之前是在青龙帮,如今提了几职,来了青龙会小爷可能不太清楚,这会,比帮要厉害些。”

    谢璟道“你提的倒是挺快,是个人才。”

    黄赖子有些惶恐,不知自己这话是否说错哪里,在那给他打了个千儿,“小爷别作弄小的了,之前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小的定当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他这一套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璟打断,淡声道“不用来世,现在就成。”

    黄赖子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憋得不上不下。

    谢璟吩咐道“把你这两年怎么爬上来的,详细说说。”

    黄赖子没法,只能站在那说了,他口才好,说的倒也妙趣横生,只是里头添油加醋,捏造了好些悲惨过往,谢璟指出,他就顿一下,转个弯儿硬编下去。

    起初还能混弄一下,几次之后,编不下去了。

    谢璟单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怎么不接着讲了”

    黄赖子生无可恋,站在那蔫儿头耷拉脑袋,苦笑道“小爷莫要拿我寻开心,我就是机缘巧合,碰了几次大运,才混到了南坊。”

    谢璟问他“你懂风水、算命”

    黄赖子点头道“祖上做过相师,略懂皮毛。”

    谢璟眼睛弯了下。

    他记得这个黄赖子了,前头几次在省府揍人的时候并未想过,直到此人到了南坊他才想起,这也算是一个奇人,凭借一身运气和三寸不烂之舌在乱世里几次化险为夷,谢璟曾经在蜀地江口远远见过他一回,那时节蜀地官员管辖混乱,还让这黄赖子混到一个参谋官的职位,奉命做了个“摸金校尉”,带队挖了不少金银古玩,全都充作军饷。

    此事轰动一时,黄赖子也上了报纸,当时介绍他时,用的称呼是南坊青龙会的军师离着现在还有数年时间,若青龙会没惹到白家,黄赖子大约真的会扶摇直上,做到那个所谓的军师。

    谢璟忽然喊他“黄人凤”

    黄赖子愕然抬头,虽未应声,但从反应来看却是应了。

    谢璟心下确定是这人没错,想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小石虎,递过去问他“你可曾见过这个”

    黄赖子黄人凤擦了擦手,小心接过,仔细看了微微拧眉“这石头是江底之石。”

    谢璟盯着他道“你如何得知”

    黄人凤道“小人家学便是这个,打眼一瞧就知道这石头常年浸泡江底,沾了水汽,不过这东西古怪,小的并未见过,但可确定不是明器。”他捧了那小石虎靠近谢璟,指着上面划痕道“这石头上了年份,但痕迹尚轻,觉不超过二十年,依我看倒像是小孩儿随意打磨了,刻着玩的。”

    谢璟眯眼道“你没瞧出上头有星图”

    黄人凤怔愣片刻,低头去看,眼中却一片茫然,并未找到。

    谢璟手指敲在桌面,缓声背诵童谣“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认识得破,买下蓉城府”

    黄人凤脸色已变,声音都破了声调,失声道“寻银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