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声之二(4)

    大梁镇人烟稀薄,一抬眼看过去房屋不远就到了尽头,他们提早赶下山来,踩着满地泥淖进了镇子,镇子里除了微微有点散去的雾气熙熙攘攘,却是人影都见不到半个。

    这一宿的确如他推断风平浪静,清晨有点冷气,昨夜点着的火烧得只剩一把枯黑灰烬,几个人起来时纷纷揉着僵硬的脖子,手脚发麻地往起爬。

    任孤鸣从小到大都没露宿荒郊野岭过,本来就寒酸的衣袍又在草叶乱茎里囫囵滚了一宿,这副尊容可以立刻敲碗上街乞讨。

    他刚躺下地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累得眼皮打架,只记得黑影重重,迷迷糊糊好像就暖和了起来,一觉起来却十分舒坦,筋骨都舒展开了。

    公珩就靠在离他近前的树下,抱着手臂一动不动,清晨本来就露重雾深,他脸色又惨白惨白没什么颜色,任孤鸣伸手拍了拍他:“走了......”

    他虽然闭着眼,任孤鸣刚碰到他就被一把攥住了手,冰凉的手心一碰他立刻把剩下的半句走了噎了回去:“你手怎么这么凉?”

    公珩默默盯了他片刻,把手一撒撤回袖中道:“身体不大好。”

    任孤鸣挺乐观:“没事,到镇上给你弄点热水烫一烫。”

    现在看来恐怕活人都难有,热水可真是奢求了。

    步岑姜前几日才来过镇上,当时镇上虽说萧条却也不至于如今似的死城一座,女孩子到底要感伤春秋一点,她长叹气:“分头问吧,挨家挨户走,让小地图跟着你和公先生,我们几个一伙,在镇上唯一一口井那会和。”

    任孤鸣摆摆手,“我和公先生一起就够了,你们人稍微多一点遇到事至少有自保能力。”

    步岑姜也没反驳,领着几个步家子弟往东边去了。

    这么快只剩下两个人站在一起,任孤鸣自然而然地对公珩笑了一下,公珩抿着嘴唇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任孤鸣先往拐角里第一家敲门去了。

    虽然有的人户还有对方手指缝里漏下来的妇孺,但是毕竟是少数,任孤鸣只能挑着紧闭房门的敲,他声音本来就是郎朗的青年音,咬字端庄清楚,敲门时又故意掐着嗓子温柔道:“有人在吗?我是来此地辟邪的修士,借贵地讨碗水喝。”

    他一连声重复了三遍,刚想掉头换下一家,公珩上前一步贴着大门侧耳听了听笃定道:“继续敲,屋内有声响。”

    任孤鸣精神抖擞,当下使出十八般武艺温柔缱绻地花式敲门,一边敲一边高亢地叫门,大有对方不开门就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就在他手骨节敲得发酸的时候,公珩出其不意地把他一拽,他脚步还没站稳,只见那房门幽幽地拉开一条缝隙,门后露出小半张女孩儿脸孔。

    那女孩眼下发青,显然是很久没睡好了。

    她畏畏缩缩地和任孤鸣对视,任孤鸣刚把笑容堆起来一个微小的弧度,少女面露惊恐,喉咙里逼出一线直冲云霄的尖叫,咣当一声把门板又拍上了!

    任孤鸣:“......”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究竟是他长得太丑了还是公珩脸色太冷了,公珩拽着他强行转了个方向,隔着一层衣袖抓着他手腕,任孤鸣也能感觉出来他手心比早上回了点暖。

    “有脚步声过来了。”他低声道,手却没放开半毫。

    任孤鸣深觉他这个判断没有错。相比步家那些青涩稚嫩的弟子,这个自降身段混进来的“公珩先生”绝对不是一个简单平庸的散修。

    此刻他靠着门板,面前的浓雾几乎怼到了面前,视野内一片茫然,一转身的功夫这里的雾气就粘稠了起来,可是就隔着这么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屏障,这位好似“平平无奇”的公珩居然准确判断出来有脚步声、有人接近,足见此人听力过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任孤鸣拔剑出鞘,云浪生通体流转淡淡的湛蓝辉光若有若无地驱散了一小片白雾,“刚才那女孩儿明明已经开门了,也露出脸了,这说明至少刚刚她愿意和我们接触,可是转瞬之间她尖叫一声又缩回了门里。雾气不可能瞬间凭空出现,以我这个距离尚且看不清浓雾后面有什么,她是如何判断出危险尖叫关门的呢?”

    他脑子动得飞快,似乎全然忘了前方危机重重的雾气里埋伏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险,他也没想公珩回答他的话,语气连贯不急不缓地继续自答自问:“除非她看不见这片雾,她能清晰地看见雾气里接近的东西。”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他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然砸在面前,雾气里突然冒出一个空眼眶的塌脸干尸头,似乎是个女人,乱蓬蓬的干瘪头发胡乱堆在不自然扭断的脖子边,裹着俗艳粉色粗衣的柴火棒手臂居然比活生生的成年男人还有力,轮出的虚影铺天盖地地呼啸而至!

    任孤鸣下意识一挡——这一挡形有余而气不足。当年他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家里总怕他被人谋财绑架,因此父母在时请了各种各样的武术师傅来教他,任大少虽然没练出来个名堂,但是强身健体、装模作样的作用还是有点的。后来剩他孤身一人又倦怠起来疏于练习,时空辗转,除了判断力和观察力余威尚在,其他通通喂狗。

    他双臂滞顿,根本扛不住这女尸一爪之力!

    眼见他就要被女尸一劈两半,一只干燥的手掌却似微风扫庭一般轻描淡写握住他颤抖的手。

    公珩信手揉剑一拨,任孤鸣分明感觉不到他用了什么力气,貌似是晨早拂过一片沾了露水的叶尖,亦或是一张等人拨动的琴,却泼洒出一片绵和的春景和袅袅的余音,女尸尚未得手就成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远远飞了出去。

    拿云浪生这个“四两”去拨千斤,看得任孤鸣目瞪口呆。

    公珩稳稳当当站在他身后未动,右手还握着任孤鸣持剑的那只手,左手不知道掐了个什么法诀,云浪生骤然涤荡出一道醇和的剑光,势如江海凝光破丹霞,剑光所及之处浓雾销霁,眨眼间大街上就恢复了刚刚那副稀了光汤、半死不活的肃静模样。

    那女尸歪着一颗只剩下皮肉连着的头颅,歪不歪正不正地往这边挪,公珩第一剑拨去她一条枯爪,连着她一并倒飞出去;第二剑荡出剑光,扫掉了她一颗头,浓雾一散她无以为力似的垂死挣扎两步,轰然倒下了。

    公珩松开手,漠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袖,转手敲了敲门:“开门吧,她死了。”

    他音色虽好,声线却冷漠平直,很难算上动听,仿佛被逼无奈极不情愿地开了口,然而卓有奇效,刚才死活不愿意开门的女孩这会儿开门倒是痛快,谨慎四下一扫道:“进来吧。”

    任孤鸣同手同脚地迈进门槛,终于在大门笨重的咬合声中把剑收进了鞘里。

    日常被虐已经快麻木了,他暗下决心日后抱大腿主角大大最好,其他人的话标准必须以公珩为准,只能强不能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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