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简之三(2)

    岭北薛家在仙门中入世程度最高,据说先人曾在朝廷供职,有的百姓不知供点什么就挂一副薛家先祖的“驰雪映月图”,与民间呼声相反,薛家在仙门内名声并不是很高,虽然在四家三门之列,一直也处于一个不温不火的下游位置。

    这两名弟子负枪而立时,枪尖点地正好高出头顶一点,长不过八尺,二人面如锅底十分难看,火气十足地与步家门生对峙。

    步宁远独自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边,手上摩挲着一颗碎裂的铃铛,金光符显然已经不在铃内,步宁远沉着脸似乎在想什么,只有几个修士围着他,其余的都不在现场。

    其中一个薛家弟子往前站了一步,烛火大胜才看清他满脸狼狈,右颊横贯一条血痕,血都凝了,好似家服胸口的海棠花刺绣看起来也有点萎靡不振,唯独衣袍颜色还鲜亮扎眼。

    说起家服颜色,金狩大比时各家弟子聚在一起就分外明显,骄矜持重、淡漠出尘的颜色比比皆是,唯有步家丹朱色道服一枝独秀,冠压群芳。

    待薛家弟子一入场,两家阵仗真是争奇斗艳——薛家首任家主十分爱吃甜柿,干净好看的颜色都被别的宗门挑走了,又不好和人家撞色,于是这位家主稍加思索,选了一身“秋橘冬柿”色喜庆的大氅披挂上阵。

    薛家弟子正如这鲜亮家服一般,骄阳纵烈,此时满腔怒火面色阴沉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傲气:“请步门主给我等一个说法,纵弟子行凶伤人是何道理?”

    任孤鸣站在楼梯上四下一打量,一个猜测已然成型:金铭符文恐怕挣脱禁锢,从铃铛里钻了出来,随便挑了一个穿步家弟子服饰的附身,趁着夜黑风高不知怎么招惹到了薛家这几位弟子。

    他怀疑的神色太过明显,常温景附耳道:“非是步君主所为......那东西挑了一个伤势最重,灵力最稀薄的弟子,一路出去了,若不是恰巧遇见薛家几位小郎君,后果不容设想。”

    步宁远被烦得揉了揉额角,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他已经做了家主,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步家而不是他步宁远本人,对方咄咄逼人自家也有错在先,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强按性子好言好语回答:“是本君疏漏,才使邪祟挣脱伤人,本君已令弟子追拿,各位稍安勿躁。”

    果然见除了常温景之外两个琴部弟子未曾现身,任孤鸣站在那不上不下,正好察觉到一道犀利目光狠狠盯在他身上——那退在后面的薛家弟子皱眉看着他。

    时间仓促,步宁远纵为一门之主,手眼通天也搞不到穹窿山派的服饰,同行的修士实在不敢让当年名震仙门的寒川君再穿得像个破落泥腿子,只好依照凡世的搭配审美买了一套质地上乘的衣袍给寒川君用。

    满脸郑重之色的弟子之中,只有昔日寒川君一脸闲散,还带点倦意,实在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任孤鸣既没佩剑,也不会控制灵力,他不“心念一动”时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凡人,还是个衣着不整的凡人。

    薛家子弟不知联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鄙夷开口道:“玄门之事,世俗人不得插手。”

    另一薛家弟子也冷冰冰看着他道,“小友莫不是忘了?”

    常温景眉头一皱,却被任孤鸣按住了。

    寒川君已仙殒十年,且不说以这些普通弟子的资格能否得见仙君尊容,十年也稍微有些久远。

    除非步宁远这样的直系子弟或许常与寒川君接触,其他人能记得的也不过远远一袭雪青色长袍罢了,他这样问虽有迁怒之疑,却不过分。

    “这位小仙长,”任孤鸣含笑道,“在下虽灵力低微不能亲身除祟,却想问你一句,要人说法也罢、讨个公允也罢,怎么只站在这里动嘴皮子不亲身上前辟邪除祟?我看你口口声声说的交代可还在外面跑着呢。”

    这弟子被一个凡人一顶,先是一怔,继而讽刺道:“我师兄弟三人出门除祟,谁知突然窜出来一个步家的疯子,好像已经有起尸的表现、口齿癫狂不清,多亏我师兄拖住他我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又道:“谁知道此人是否在修习什么阴邪功法,一着不慎走火入魔,还要推说是邪祟附身夺舍!我师兄尸首尚在外间摆着,死不瞑目,步家难道不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步宁远听到“修习阴邪功法”处青筋乱蹦:“尔等慎言!”

    任孤鸣却不动怒,好脾气笑道:“见了邪祟只靠师兄拖着捡回一条命,又仗着步家好说话逞能耐,薛家子弟原来都是这般做派,柿子挑软的捏么?”

    他直来直去怼那个薛家弟子,弟子怒道:“你又是何人!无关人烦请自重!”

    步宁远眼神阴森森的,他面相本就有些刻薄似的,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人仿佛要活吃了他似的。

    任孤鸣却淡定地眨眨眼:“凡人。”

    薛家弟子的眼神明晃晃地在他和步宁远之间逡巡,任孤鸣脸皮忒厚,半点反应都没有,只莫测高深地冲他笑。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隆隆的风声混合着仓促脚步声飞驰而来,紧闭的大门一推开,几个周身浴血的步家修士抬着一副直腾腾的人板进来,大门自动紧紧闭合。看抬着的人衣物和乌青色伤痕累累双手,应当就是二人争执不下的“交代。

    几个修士小心翼翼地把这人放在客栈长桌上,只见此人七窍被无数金符封住,流转的金光尾处勾连,构成了一张完整的驱魔大符,符文明灭不止,仿佛在与邪祟搏斗。

    两个弟子霎时间围过来,仔细打量这具凶尸,此人被封得严严实实犹自颤抖不止,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双手随着颤动幅度扭得桌子一颤一颤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见两个弟子靠得这样近,步宁远斜斜睨了他们一眼:“你家赤衡君就是这样教的弟子,满腔阳气地往凶尸脸上凑吗?”

    他二人抹了把酸涩的眼眶,铁青着脸往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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