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简之三(3)

    步宁远深谙打棒给枣的道理,他早早当家之后少年时的棱角被磨得几乎没剩下什么,见他二人后退又和缓语气道:“既然邪祟已经捉拿,本君还有个不情之请,二位可否随我回步家金敔台一趟,把事情弄明白才好。”

    他阴森森咧着一口雪白的牙,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佩剑,两个弟子警惕地退后一步。

    看这架势似乎是非去不可,两个弟子齐声开口:“那要先传讯门里,再与步门主前往金敔台。”

    “金敔台是个什么地方?”任孤鸣从遇见美人开始就一直听各位提起金敔台,遂小声问常温景道。

    “金敔台是临阳步家的主殿,敔取曲终之意,步家先祖告诫后生戒骄戒躁,沉心慎稳,正是此风。”常温景语气里带了点恭敬和赞叹,“虽然......”

    常温景把抿住了嘴唇,把虽然后面的句子仿若无事一般咽回了肚子里。

    这间小客栈大堂里充斥着血腥味和浓郁刺鼻的臭味,还混合着人身上的滚滚烟气,灯豆只有一点大,站在油蜡上激烈地飘摇着,围着凶尸的几个弟子身影被拖得老长。

    步宁远手里还摩挲着那个破碎的铃铛,他眼光阴鸷地盯着那具被封成粽子的尸体,似乎在衡量什么。

    “依我看,这邪祟似乎要在活人体内才能安分,只要它在人身体内里,就能暂时安抚它,”常温景声音就像他背着的琴一样清和,两个面色凶煞的薛家弟子见他开口,居然也静静地听了下去。

    “为今之计,不如直接借这位道友的身躯,”常温景似乎也觉得亵渎死者不大妥当,举手握拳低低咳了一声,“送此物回金敔台再做打算,此处简陋,不方便作法。”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以对,这串金色的符咒邪气之强悍已经借一条人命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任孤鸣不清楚步宁远手上那只破损的铃铛有多大能耐,其余几位却清楚得很,那铃铛专为镇魂,前任家主曾在铃铛里封印数十条厉鬼魂魄,一条毫无来头的符文能震碎铃铛,绝非法宝失去效用。

    步宁远坐得笔直道:“那便尽快赶回金敔台,明日天亮就启程。”他下了决定才想起来随行的还有一位“手无御剑之力”、神魂有损的寒川君。

    他一抬头,寒川君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半披着外袍,好像来一阵风就能羽化登仙似的。

    他二人目光相撞,任孤鸣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这截楼梯他下来时没走完,回去的时候也省力,飘飘然关上门坐在小桌边等他。

    任孤鸣身为一个富二代,最拿手的就是装大尾巴狼,他在前厅一阵表演,果然没一会就等来了步宁远。

    他关上门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晚辈可能没办法如约护送您回穹窿山了,是晚辈失约。”

    步宁远看起来还有点少年的青涩,体格并不剽悍,反而有些消瘦,任鹤也属于瘦削挺拔的青年,被一个好像小不了多少的家主一口一句“晚辈”一口一个“您”,任孤鸣也不清楚该怪任鹤太年轻还是怪严苛制度太刻板。

    二人客套一番,步宁远如他所料,含蓄地表达了无法送任孤鸣回穹窿山的困顿,任孤鸣微笑表示理解。

    “我留几位修士给您,”步宁远言辞恳切,“晚辈已经传讯穹窿山派,他们护送您回去。”

    任孤鸣心说可别留人了,不如我自由自在好,立刻正色制止道:“今日邪祟破铃而出的教训还不够吗?此刻再分出人手来若给邪祟可乘之机该当如何?你回宗门后尽早查出这卷符文的来处也好过平白忧心我。”

    “那便依前辈的意思办。”步宁远见他意已决,不再坚持,转而谈起白日灰飞烟灭的美人:“不知前辈见了今日的女子有没有印象。”

    美人刚刚到梦里一游,任孤鸣却实在不清楚美人来路,摇头道:“听她自陈,曾经是一位修士,似乎与步家一位家主颇有渊源。”

    步宁远反倒收了表情,端坐着开口:“这位......自称为明如相,可明如相......不是......这些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晚辈不大清楚,前辈若是方便,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任孤鸣大半夜折腾半天,精神劲早就过去了,他困得两眼发直,僵着脸偷偷打哈欠胡乱应下。步宁远说完又讲了许多才告退。

    他强打精神从房间里随便摸了张纸,歪歪斜斜地记下了“明如相”三个字,把纸条往外袍袖里一揣,翻身上榻,拥着被褥昏昏沉沉歇下了。

    第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老板好像全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见任孤鸣下来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仙长昨晚睡得如何?您这边请,早饭特意给您留啦!”

    步家修士一大早便离去了,昨夜放凶尸的长桌摆了几碟花花绿绿的小菜。任孤鸣无法勉强自己坐在一张曾经和尸体亲密接触的桌子边吃饭,挣扎几番叹气道:“有劳有劳,早饭就不用了,我即刻上路。”

    老板一愣,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殷勤道:“今早那位小道长托我转交给您点东西,您既然要走,我这就给您拿去。”

    那乾坤囊口被人下了好几个禁制,老板托着都忙不迭避开那一圈白光,到了任孤鸣手里那白光自动闪了两闪消失了,里面除了一些符篆和辟邪除祟必备之物,其余塞得满满当当都是金铢。

    任孤鸣不禁一笑,抓住老板问道:“老板,你家可有代步的马匹?”又考虑到人家这是个客栈不是驿站,补充道:“不光马匹,驴子,牛,什么都行,我想买一匹充充脚程。”

    任孤鸣今日冠发整洁,一身烫银白袍贵气非常,连云浪生都没用破烂黑布缠着,端着架势往厅中一站明晃晃的就是个修道中人,一改前两日破落模样。

    老板听他提出的要求颇有些为难:“小人只有一匹老马,瘦得得不了两口肉,路还是能走的,只怕仙长嫌它模样不好。”

    不管老马、小马、瘦马,总比他自己御剑或者骑点其他的牲畜强,任孤鸣赶忙道:“模样不打紧,我又不胖,载得动的。”

    老板占了便宜,牵出来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那马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层深褐色的皮毛了,懒洋洋地垂着头任别人打量,任孤鸣从来没骑过这样的马,也没得挑拣,用步宁远留给他的钱付了账,问清楚路后轻快地上马,往穹窿山派方向去了。

    他才出了城没两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两声马蹄子磕地的声音,另一段马蹄声不知何时融进了老马懒洋洋的蹄音里。

    任孤鸣回眼一看,公珩正抱着手臂坐在马上,目光别着瞧另一边,半天没赏个正脸,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白马和驮着的人一样,摆着张老长马脸,足足比这匹老马胖了一圈。

    任孤鸣晃晃悠悠往前走,被公珩这幅样子逗得想笑。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伸着脖子逗他:“诶呦,这不是公珩兄吗,怎么在这啊!”

    公珩冷冷甩出两个字:“路过。”

    任孤鸣摇头晃脑握着缰绳,又往前晃悠了几步路,老马那副骨架支楞巴翘,颠得他屁股痛,任孤鸣一边使劲拽缰绳一边还要嘴欠:“咦?公珩兄你怎么还在这,不走了吗?”

    公珩坐得非常稳,白马虽然走得慢腾腾的,却刚好跟上老马一会快一会慢的凌乱步伐,他转脸盯着他半晌,明明正午赶路任孤鸣却一点都不觉得热。

    “不走了。”

    说完就把脸扭回去,不肯再说话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