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艳情之四(7)

    前室两侧飘飘摇摇的烛豆跳了两跳,被墓室里阴恻恻的风带灭了,只有云浪生出鞘的短短一截还稍微有一点点亮光。

    任孤鸣大脑空空和公珩在一片漆黑里两相对视,谁也没先去对这扇碍眼的墓门动手,他机械地摸索那两行浅浅的字,脑海里不住地翻涌出无数推测。

    门背后的是什么?这个艳鬼真的和鬼师没关系吗?如果没关系,门上为什么明晃晃刻着拜鬼师的祭文,如果有关系,他和鬼师又是什么关系?

    一瞬间他万千思绪稀里糊涂炖了一锅粥,他刚准备做点什么,只听一门之隔的那一头突然爆出了一阵轰鸣声,声势虽不如刚刚公珩暴力拆迁般惊天动地,却极为密集,一响接着一响,比过年的鞭炮都来得热闹。

    公珩原本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任孤鸣,被这轰鸣声一敲顿时回神,他稍微靠近了一些,耳廓离冰凉的石壁只剩下一线距离,垂眼分辨了片刻,不由分说,扯着任孤鸣转身就走。

    任孤鸣满头雾水,跟着他走了两步问道:“怎么往回折了,不追了么?”

    他二人脚步极快,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甬道。拜刚刚公珩所赐,现在甬道与来时古拙肃穆的陈设天差地别,他脚边就躺着一半石像头,只剩下一只磕成蜘蛛网的明珠眼球呆滞地望着棚顶,居然有点可怜相。

    “有人来了,我们先走。”公珩简略答道。

    怎么好像逃荒,逢人就躲。任孤鸣心里嘟囔,一路上公珩仿佛躲瘟神似的,不是“先走一步”就是不告而别,再就是今日这句“我们先走”,往往照面都不打,望风而跑。

    他沉吟一下,谨慎问道:“公珩,你......欠别人债吗?”

    公珩略微迟疑,一个回答在口中将出未出,只听背后“轰”地一声巨响,那道封得紧紧的石门从当间正正分成了两瓣,切瓜似的颓然砸在了地上。一道黑气破门而出,中间夹杂着一个鲜亮的红影子,一阵风似的刮回了前厅正中间。

    红影子手上提着一个,怀里搂着一个,披头散发地喘息不定,此时从另一对头的甬道里又浮现出一个浅青的人影,眨眼便逼近了摔得满地都是的石门。那人手上提着一把青光熠熠的剑,剑上灵力流转,竟灿若流霄,他冷笑着把艳鬼逼回了前室,此刻不急不缓地一抬头......

    和回头看热闹的任孤鸣对了个眼。

    刹那间,任孤鸣只感觉公珩手一松,不知道怎么回事卷成了一道名副其实的“黑风”飞速遁出了墓穴口,与此同时青衣人爆发出了一声令人脑颅嗡鸣的惊人尖叫:“啊啊啊啊!见鬼啦!!!”

    任孤鸣提着公珩匆忙塞过来的云浪生手足无措,艰难地对着青衣人挥了挥手:“路过,路过。”

    艳鬼被夹在中间,满脸茫然地前看看后看看,前室的烛火又感受到了他自带的鬼气,颤颤巍巍地爆发出了一豆光亮,摇了两下才重新亮了起来。

    青衣人压根不听什么路过不路过,他往前跨了一步,整个人都站进了亮光笼罩的范围内,这年轻人如他所持之剑一般,眉目间有一股锐利迫人的气势,虽说俊美翩翩,却给人桀骜之感。他刚把艳鬼揍得不得不退回前室,此刻竟然满脸愕然憋了一口气:“任孤鸣我□□祖宗你个王八蛋睡得挺舒服啊!!!”

    夹在俩人之间的艳鬼一怔,他怀里那个人手脚都不大方便,他稍微松一松怀抱便软塌塌地往下滑,他只好撒开提着阿情的手费力换个姿势搂着他,阿情被他松开,面无表情自顾自打理衣服,倒是难得和他滚作一团还衣装整洁。

    得了,又是原主的故交。任孤鸣被人响亮一骂,顿时头疼不已,看对方衣着与常温景小朋友如出一辙,大约也是弦门的人,他本就有点困倦,更加猜不出横空出世的是哪位,只好干笑道:“哈,哈哈。”

    这人竟然没完了,他干提着剑也不出手,好像刚刚在后面搞出那么大动静的不是他一般,他把剑一甩,笔直笔直钉着任孤鸣跳脚大骂:“我徒弟果然没骗我,你个没良心的,等我逮着你不打断你狗腿!”

    说完又把目光偏回了艳鬼身上,目光倨傲,他一步一步过来,脚下踩着吱嘎吱嘎的骨头冷笑,双眼里倒映着石壁上点缀的森然鬼火,倒比艳鬼更像个厉鬼。

    任孤鸣无言以对,只好假装莫测高深似的提着剑往前厅凑了凑,没走两步突然感觉耳垂被人揪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肩膀上不知何时站了只黄纸剪的纸人,手脚俱全,只是稍微有点粗糙,像个大胖五星。小纸人轻轻扯了扯他,见他注意到自己顿时大为满意,伸出一只纸胳膊指了指青衣人的方向。

    凑上去?他迟疑地迈开脚步,小纸人欢欣鼓舞,扑通一下栽进他衣领里不动了。

    艳鬼被前后夹击,先是未能按时食人精血,又被任孤鸣误打误撞喂了满嘴符篆,好不容易脱逃出去失了一把阴气又被不知道从那个洞口冒出来的弦门子弟给堵了回来。

    这个剑部弟子像个火力十足的二踢脚,一点也不符合弦门自持端庄的气度。他一扫青衣人身影却是一惊,这人剑光锋炽,如利刃出鞘,背上竟然背着一把窄腰束身的乌木琴!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子里跳出一个人影来,书上说此人“乖张跋扈、天纵奇才”一人独开弦门先河,同时修行琴剑两术极负盛名,享有“琴心剑魄”的美誉......

    转念之间这位即背琴又负剑的天才已经与艳鬼打在了一起,那剑青光潋滟,绝非野狐禅云浪生可比,一击一划之间都爆发出极为强劲的威势,青光簌簌。他身影又快又利落,像一只展翅的大鸟,一腾一落纷纷猎猎,围着红光满溢的艳鬼打转,浓黑色的尸液泼得满墙都是。

    艳鬼一开始还要努力护着怀里的人,那人好像没什么意识,软绵绵地垂着头随他摆弄。这位天才攻势太猛,和一贯矜持的公珩不同,公珩做事有点懒洋洋、慢吞吞的,凡事如非得以似乎都不太出全力。

    这位小天才一出手,任孤鸣就犀利地看出他估摸是抄砖头打大的,除了剑法凌厉张狂之外砸东西也是得心应手,随手抄起一个积灰的陪葬器就砸,抽得艳鬼陀螺乱转。

    任孤鸣目瞪口呆,阿情抱着那具尸体瑟瑟发抖,他拼命缩着,拿手臂护着他头脸。青衣人和艳鬼打得残影如飞,狭小的墓室不够他二人下脚,一招一式极为精彩!

    凭谁看,现今的局面也是青衣人占尽了上风,他的名字就在任孤鸣嘴边挂着,然而他就是想不起来,他二人打得赫赫作响,任孤鸣徒劳张了好几次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青衣人翻身一跃一剑捅进了艳鬼胸口,他双眼盯着那条细窄的剑痕,狠狠一拧剑,那艳鬼顿时纠成一团,竟然自己一发力把自己掀了出去!

    他倒飞出去一路又撞散了几个大件的陪葬器物,最后瘫在角落里,手指尖萦绕的黑气挣扎两下,最后溃散成一条细细的线,融回了他血肉模糊的手心。

    阿情爆发出绝望的哭声,他似乎除了哭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因此青衣人冷眼看着他冲过去又抱起瘫成一团的艳鬼,优雅地收剑站定,余光瞟了一下全程一根手指头都没动的任孤鸣,使劲儿从鼻子里出了点气:“哼!”

    又见他的确没什么表示,诧异地睁开眼:“不会真不记事了吧?”

    任孤鸣:“...”

    这下轮到这位天之骄子沉默了,他犹疑地围着这个人模狗样的寒川君转了两转道:“好像真不记得了,居然没回嘴。”

    任孤鸣面带微笑,拿阿情时高时低的哭声当背景板充耳不闻:“你徒弟不是都和你说了么。”

    “我徒弟是说你神魂有损,也验了慈悲莲。”青衣人嫌那因艳鬼气息不稳忽明忽暗的灯火晃眼,一挥手掷出十来道照明符打光,他借着这点光仔仔细细打量任孤鸣,来去转了好几圈。

    任孤鸣总担心他一言不合拔剑砍了他这冒牌货,努力站得笔直笔直,笑得端庄稳重,万幸他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什么就站住了,叹气道:“罢罢罢,我叫玉空玠,单名一个荀,你此次可要记牢些,别再猪脑子给忘了。”

    挂嘴边半天的名字终于被人念出来了,任孤鸣长出一口气。这位玉空玠看名字好像是个温谦如玉的君子,其实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简直糟蹋了这个好名字。

    玉空玠打这一场,琴都未摘,倒令任孤鸣十分诧异,正巧那张琴晃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光线也因为照明符亮堂了不少,他仔细一打量,猛然发现了一丝不妥——

    他背的琴,乃是一张没弦的光板!

    怪不得这琴前前后后搭眼一瞅好像都差不太多,乌漆嘛黑一张板!

    玉空玠见他打量这张琴,神色坦荡如初,他比任孤鸣高上不少,于是伸手去拍他肩膀,谁知没带银指甲的手还没挨上他肩膀,斗室内平地起狂风,地上的枯骨被这阵狂风卷得嚯嚯作响,浓郁的黑气从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上席卷而出,狂烈地撞击着石面,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二人暴退,原本委顿在墙边的艳鬼不知何时撑起了半个身子,瘦弱的阿情像是在抱着他,秀气的脖颈却被他脏污的右手紧紧卡住。那手青筋虬结,尖尖指甲全然没入白皙皮肉,二人之间穿梭的汩汩黑气与白光交替缠绵,在狂风里源源不断地涌入艳鬼破败的身体。

    阿情谁也不看,只顺从地被他半抱半举着仰面向天,双眼流下一线嫣红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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