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上天也知道人间有劫, 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一个多月。
楚少琛为楚霁遗孤一事一出,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少年,当年之事被彻底翻出来,所有的线索被捋得一清二楚。
当年楚家男丁满门被斩, 女子皆充为官妓流放至边军, 但那时谁都不知道的是, 楚霁的发妻罗氏刚刚诊出了喜脉。
自知必死的楚霁暗中求助于妻兄罗逸, 也就是当今罗丞相从中运作,将罗氏从流放路中救了出来,从此在边境的小村中隐姓埋名,将孩子生了下来。
武安侯一事被旧事重提, 京都内各方势力都想借此机会搞事, 各方角力一月有余,却始终无果。
季青岑在这期间一直在奔走运作,强压之下终于病倒了。
她发着高烧, 躺在病床上,却还要挣扎着起身。
孟氏眼泪落下,阿娘紧紧抱住她:“婠婠, 婠婠你做的够多的了,你先休息休息,等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我做的多吗?”女孩儿泪水涟涟,连日来的辛劳让她整个人消瘦下去,她哭泣道:“相比阿琛为我,为我们全家做的来说, 我力所能及的仅仅是沧海一粟。”
谋杀君上,谁能保他的命啊。
更何况京都各方势力如狼一般虎视眈眈,楚少琛在狱中还不知受了多少刑罚,吃了多少苦楚。
他会不会就此在狱中死去?
季青岑想都不敢想。
药力发作,她终究昏睡下去。
而狱中,楚少琛依旧顽强而坚韧地与各方势力抗争着。
有不少人想让他死,有不少人想借着他的身世来作势,每天有不同的人要来杀他,每天有不同的人来看他,有不同的方式来逼问他,甚至想要让他承认一些根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少年浑身浴血,于狂风暴雨中顽强求生。
此刻他靠坐在牢狱门口,呼吸虽然微弱,但却有生机。
楚少琛许久没有吃过饭了。
为了逼他说那些大人物想听的话,那些饭食里掺了各式各样的药物,他尝过一次苦头以后,便再也没动过狱中的饭食,为了减少体力的消耗,少年如今呼吸都比平常要缓慢几分。
他垂着眸,睫毛上垂下的是血滴,他连擦都懒得擦,耗费体力。
少年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阿姐是不是又在为他而奔波。
这样的天气,她有没有撑伞,有没有湿了鞋袜?
他心中无比酸涩,阿姐从来都不会放弃他,不会不要他。
他眼角有些湿气,但下一瞬眸色便冷了下来。
又有人来了。
楚少琛闭上眼,残破的手指合拢蓄力,大理寺中的刺客来了一波又一波,比牢狱中的老鼠还要多,他打得都要厌烦了。
少年耳力极好,在匕首的锋锐朝着他逼来时,他反手一捞,那匕首反而成了他掌中物。
牢门被打开,少年郎君大开杀戒。
大不了都是一死,还差背上这许多人命吗?
那些刺客一撞上楚少琛,便知道遇上了个狠角色,少年浑身是伤,多日无粮,却依旧行动如闪电,目光如刀锋,他阴森冷鸷的目光扫来,他周身煞气排山倒海般逼来,他浑身血水洒开来,在这昏暗无比潮湿无比的牢狱中,如地狱修罗在收割生命。
刺客胆颤心惊,现在看来,他被御前侍卫所捕,根本不是他打不过,而是他甘愿被抓。
否则谁人能敌!
他们冷不丁想起那个为他奔走的女孩儿来。
有人当即叫出季青岑的名字,少年当即狠狠一顿,手臂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刺客抓紧时机一拥而上,楚少琛眼底瞬间被逼出血意来。
阿姐的名字,也配在这群渣滓口中说出来?
少年杀人如割草,他从牢中一路打出来,劈出一条血河,身后是尸体铺成的路,他立于台阶下,缓缓抬眼,看见一女郎望他而笑。
楚少琛停住脚步,他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东阳公主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年身后血流成河,手指勾了勾,煤油灯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火舌顺着浇灌好的火油一路窜起,一瞬间吞噬整个大理寺。
大理寺这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正值京都之内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大火烧了两整天,火光把半边天都照亮,大理寺周边的六部全都或多或少遭了殃,等执金吾扑灭了大火,轻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大理寺牢狱中,无一人生还。
无论是狱卒还是囚犯,全部在大火中烧成了炭,大理寺残破的门前,摆满了一具一具的尸体,早已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
而季青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回云陵的路上。
楚少琛的严防死守,让崇德帝对季家无计可施,反而此时北戎抓住时机,要在边境蠢蠢欲动。
此刻京都势力为武安侯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此事,崇德帝虽然想要收回季家的兵权,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代的人选,竟只得叫季白回到北境去抗敌为先。
这些天来季家所有人都在为楚少琛竭尽全力,但北境安危与百姓生死摆在眼前,季白也只能暂且作罢。
病弱无力的季青岑被季白硬生生扯上了马车。
现在的她留在京都还能再做什么呢?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谁能放心呢?
当季家的马车碌碌驶出京都,已经看不见巍峨的城门楼的时候,火烧大理寺的消息传来了。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所有人都在失神的瞬息,季青岑纵身一跃,下了马车。
她夺了侍卫的剑,抢了侍卫的马,于狂风骤雨中逆行。
季青岑握着缰绳,长剑狠狠抽在马背上,她一个半吊子,从来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她一路歪歪斜斜,被风吹被雨打,拦不住她要回到京都去。
她绝不相信楚少琛就这样死了!
他不会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算什么!
她养大的崽,就是死了,也得她去给收尸!
京都那种肮脏的地方,不配是他的埋骨之地。
季青岑一路狂奔,几乎摇摇欲坠,京都城门楼看见季青岑去而复返,皆有些惊讶。
一介弱女子,单枪匹马而来,能做什么?
执金吾没当回事,派了几个人去拦,但季青岑丝毫没有下马的想法,她长剑一甩,剑鞘便飞了出去,将前来拦她的侍卫掼倒在地。
季青岑习武习的也是个半吊子,她平日里素来明艳娇媚,然她所有的力气全在今日爆发了出来。
她要带走他!
活着的时候她救不了他,他死了她还带不走吗?
越来越多的执金吾围拢过来,女孩儿被团团围住,她纵马来回拼杀,但终究力竭。
雨越来越大,季青岑也越来越绝望,她咬着唇,一边落泪一边努力去冲执金吾的包围圈,当无数长槊围阵朝她压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剑终于断了。
但下一瞬,又一道长剑袭来,带着烈烈罡气,瞬息将所有长槊拦腰劈断。
季青岑一怔,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后一重,有人落在她马背上,紧接着缰绳便由他掌控。
那怀抱太熟悉,以至于季青岑不敢回眸去看他。
怕是一场梦。
“阿琛……”她轻轻叫了一声。
“嗯……”身后有人沙哑出声。
她难以置信地抖了一下,又叫道:“阿琛?”
“嗯……”他应得大声了些。
她终于颤抖着回身去看他。
看见少年瘦到脱相的脸颊,看见少年依然幽深如子夜般的眼眸。
然那眼眸中火焰在熊熊燃烧,在对上女孩儿水雾迷濛又泪水涟涟的眼眸时,瞬间炸开。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吻上了她的唇角。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无边旷野之中,马在狂奔,而马背上的少年,将女孩儿压在身下亲吻。
他搂着她,将她娇软的身躯推向自己,他托着她的后脑,将她苍白而水润的唇压向自己。
季青岑被他整个人压在了马背上。
少年力气太大,不容反抗,她动弹不得,只能颤抖着被迫承受着少年的亲吻,他第一次将他身上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全部倾注在季青岑身上,他不求她接受,但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在京都早已与季家划清界限,即便季青岑为他奔走,他也是一句话。
是他负她,与她无关。
如今他是不能再回到季家去了。
他凶狠而用力地吻着心爱的女孩儿,用他狂风骤雨般的压迫力来掩饰他对未来的恐惧和慌张,以至于牙齿磕上了牙齿,磕破了唇角,让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季青岑同样也尝到这血腥味。
她发着烧,她头痛欲裂,她在京都门口与执金吾的拼搏耗尽了体力,她在雨中漂泊,然后回到一个怀抱,她在这怀抱中沉沦眩晕。
他在扯着她沉沦。
她冷得很,痛的很,这血腥味叫她有一瞬间的清醒,她眼底恢复清明的一瞬,楚少琛放开了她。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下一瞬,他跳下了季青岑的马背,喘息着在她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
“阿姐,等我。”
我会回来。
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楚少琛:我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要说这么狗血的台词?你想去动画片客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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