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二十五章

    张珪错愕地向自己的老师看去,却见邓剡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

    张珪

    “千载兄”,邓剡很快反应过来,无比自然地对张千载招手道,“一别多年,你怎么成了现在这般壕无人性,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珪恍然大悟,目露同情之色。

    懂了。

    岁月是把无情的刀,将张千载打磨成了陌生模样。

    他压低声音问于谦“你们这个朋友,到底什么来路”

    于谦沉吟了一会“他是一个隐士。”

    张珪汗颜“你们南人对于隐士的定义,是真的很广泛。我还以为只有挖野菜的那种才叫隐士,比如我师祖。”

    于谦纳闷道“你哪个师祖”

    张珪“郝经,我父亲的老师。”

    他沉声道“就是当年血书上谏陛下修德养兵,降低赋税,为了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孤身前往你们南方宋廷议和免战,最后却被奸臣贾似道一关就是十六年,生不如死的那个。”

    于谦“那不能算隐士,只能叫囚徒。”

    这世上隐居不仕者,往往分为两种。

    一种比如于谦他爹,隐居西湖畔,寄情山水,清操自守。

    另一种比如张千载,挥金如土,洒金如云。

    有这种好日子过,搁谁身上也不愿出去苦哈哈地做官,所以,张千载考完举人便没有下文了,屡征不就。

    张珪把礼物们都拆开,摆在桌子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个金玉小铃铛“我就拿这个吧,其他都是老师的。”

    看见小铃铛的于谦“”

    怎么会有人一上来就给人送钟送终啊

    张珪问他“你要不要也挑一个”

    于谦一眼扫过去,看见了一柄精美的玉剑刀剑利器,向来忌讳送礼,一盒玉质盆栽小菊花雕塑菊花是送葬逝者专用花,一方琉璃益智粽摆件可能是想劝人多长点脑子吧,甚至,还有一把江南地区名家题绘的扇子送扇无相见,扇子是最不受欢迎的礼物之一。

    于谦“”

    张千载,好绝一人。

    送礼精准地踩中了所有相关雷点,居然无一幸免。

    邓剡虽然不认得张千载,但张千载对邓剡却是久仰大名,知道此人与文天祥相交莫逆。

    他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张千载起身来到邓剡的病榻前,握着他的手,感情十分充沛地说“光荐,这么多年,我一直惦念着你,你要多保重身体。”

    邓剡“”

    不是,你谁啊,我们从前认识吗

    他一怔后,立即接过了张千载的话茬“如今光景日下,确实难比当年。我还记得,那时在白鹭洲书院读书,对春光细柳,吟诗作画,何等无忧快活。”

    一说起白鹭洲书院,张千载可就来精神了

    毕竟他的偶像文天祥也是从这里毕业的。

    这他熟啊,做足了功课。

    张千载说“我还记得,书院门口有一株老树,高大蓬勃,枝繁叶茂,里面可以藏人。有时候逃学不想上课,就会躲到里面去,偷偷眯上一会。”

    邓剡笑着一捋长须“是啊,到盛夏之日遁入树荫中,尤其凉爽。”

    张千载“晚凉时分,每次登上湖心楼远望,我都觉得仿佛要飞上天际,乘风而去。”

    邓剡“确实水阔天长,人间美景。”

    张千载“在晴天时,江万里先生的塑像经常被用来晾晒衣服。”

    邓剡“噗,还可以用来在考前挂小红绳祈祷”

    张千载“说到小红绳,就不得不提白鹭洲的特产小白花树,只要考前经过那棵树下,不小心被花砸到,最后的成绩一定会很惨烈。”

    邓剡“看来,你确实很懂白鹭洲。”

    就连他这个白鹭洲正经入室弟子都没这么懂

    张千载“还有书院后山的白鸟,做烧烤吃特别香。”

    邓剡“你还烤过白鸟吃这我倒没试过,感觉自己错失了太多。”

    于是。

    二人就这般无中生有,互编故事,追忆了半个时辰根本不存在的往昔。

    亲眼见证了两大戏精互演的于谦神色冷漠jg

    这究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有灵犀啊。

    张珪倒是有点小感慨,觉得他的老师和张千载之间,情谊多么深厚,多么动人

    他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做个笔记。

    于谦无事可做,在一旁开始剥菱角吃,咔咔咔。

    张珪目光凌厉地扫向他。

    这厮没有心的吗,怎么又来破坏气氛

    而且这是自己买给老师的,他怎能吃得如此欢快

    于谦剥了满满一盘菱角“你要来点么,很甜的。”

    张珪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剥了这么多,不能浪费了”,于谦站起身,端着菱角,去给那两人分享。

    “谢谢”,张千载伸手欲拿起一个,被于谦拍开,“这个不是你的,那个才是。”

    张千载

    咋滴,这菱角还有编号不成

    张千载重新拿起一只菱角,吃到一半,看见里面的字条,眼神一顿。

    于谦在纸上写道“不可在庐陵动手,联络建康义军,提前埋伏于建康驿外,待元军大部队离去方可行动,旗语为号。另,速寻觅船只,建康渡口接应,带上医者。”

    这一行字,在张千载脑海中很快自动转化成了“速来打钱钱钱钱钱。”

    张千载“”

    他面色如常,看完后,直接将纸条吞下,毫不停顿。

    他并不知于谦是何人,是否可信,遂看向邓剡。

    邓剡“他是文山的弟子。”

    张千载瞬间神色复杂,露出了众多诸如“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dquo”

    ,“这小子何德何能,他配吗”,等一系列表情。

    最后,他郑重点头同意,让于谦放心便是。

    二人就这般在张珪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轮信息交接。

    “对了”,张千载一拍脑门,熟练地摆出了掏钱姿势,将银票塞入于谦手中,“你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不用跟我客气。”

    于谦“我没有。”

    张千载“你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他有没有。”

    于谦“先生也没有”

    眼见张千载坚持要给他塞钱,他只好回绝道“我们都被关在这里,想花也花不了,莫要如此。”

    张千载恍然大悟“那我明日改送东西过来”

    于谦“”

    等等,他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邓剡觉得这个对话太滑稽了,在一边笑得险些滚下榻。

    然而,等张千载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对了,光荐你需不需要”

    “真不必了”

    邓剡怕他继续纠缠不休,赶紧抬手招呼张珪“徒儿,快来吃菱角,味道甚是鲜美。”

    张珪有点意动,嘴上却悻悻道“我不吃于谦剥的东西。”

    “好啦,老师来给你剥”,邓剡轻笑说。

    张珪眼睛一亮,顿时坐了过去。

    邓剡的姿态实在是很优雅,细白手指缓缓拨弄着如月的菱角,不疾不徐,好像弹琴一般,溅落清脆的响声。

    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张珪十分开心,一人干了整盘菱角。

    见于谦伸出手,似乎想要跟他抢食物,他十分警觉地抱着盘子转了个身“想都别想要吃你自己去旁边拿,这是老师给我的”

    于谦

    救命,他只是想拿一下旁边的毛笔而已。

    这菱角仿佛有什么特殊病毒buff,第二日,吃了菱角的人接连生病。

    就连吃得最少的张千载都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为此忧心如焚,十分担心自己耽误了计划。

    于谦更是发烧躺了好几日。

    期间,因为张珪同样生病,张弘范找了一大堆医者上门,也顺道来看了一眼于谦,配了一堆药。

    他总算退了烧,但并不十分精神,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看天幕。

    天幕上。

    众人因为于谦突然的生病,陷入了争执。

    魏武帝曹操此事必有蹊跷。

    吴大帝孙权阴谋家看什么都好像有人要害你

    吴大帝孙权依孤看来,他们就是单纯忘了煮菱角,食物中毒罢了,天下哪有生吃菱角的道理

    大秦天王苻坚菱角为什么要煮熟吃

    南唐后主李煜北

    方人,

    说了你们也不懂。

    魏孝文帝元宏北方人怎么了,

    我北地浩渺万里,能征善战,打你一个南方区区小国,还不是手到擒来

    明宣宗朱瞻基就是,南方终年不见雪,有何值得骄傲之处

    梁武帝萧衍菱角生吃会致病,这是我们南方人都知道的常识吧。

    晋明帝司马绍愚蠢的北方人张珪哟

    魏武帝曹操孤可不信这么多人一起食物中毒。

    魏武帝曹操明显是有人要害他。

    北齐神武帝高欢于谦初来乍到,谁会想着害他

    汉光武帝刘秀指不定是冲着文天祥,或者是张珪、张弘范父子来的。

    宋孝宗赵瑗不会是王炎午这厮投毒吧

    武悼天王冉闵你们脑洞也太大了,菱角是张珪买回来的,王炎午针对的是文天祥,不是张珪。

    宋仁宗赵祯可能是那些民间义士,想要投毒造成混乱,趁机救出文天祥,结果没想到菱角被其他人吃掉了。

    陈文帝陈蒨朕觉得就是单纯的食物中毒。

    陈文帝陈蒨张千载吃得最少,所以恢复最快。

    蜀后主刘禅是不是于谦写纸条的时候,墨水滴进菱角里面,污染成毒了

    蜀后主刘禅墨水是有毒的。

    蜀后主刘禅朕小时候跟着相父学习,为了肚子里多些墨水,就喝了小半瓶,差点没救回来。

    众人“”

    刘阿斗,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秦昭襄王嬴稷这个刘禅是哪一家的孩子,蠢到本王都有些怜爱了。

    宋孝宗赵瑗嬴稷对你投以大魔王的关爱凝视jg

    宋孝宗赵瑗于谦,恢复了记得上来发个消息,朕很担心你。

    宋仁宗赵祯真是奇怪。

    宋仁宗赵祯于谦生病了,朱祁钰怎么不说话

    汉宣帝刘询对哦,以前这种时候他都冲在第一个的。

    明景泰位面吏部尚书王文陛下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今天忽然昏过去了。

    陈文帝陈蒨啊,担心。

    大秦天王苻坚朱祁钰不说话,总感觉气氛少了点什么,快点好起来吧。

    明宣宗朱瞻基小钰现在如何了

    明景泰位面太医院院使董宿回宣德皇上,臣等已经把陛下送回去休息了,情况还算稳定。

    宋孝宗赵瑗祝小钰早日康复

    明宣宗朱瞻基宋孝宗,小钰是你能喊的拔刀

    宋孝宗赵瑗就要喊,就要喊

    宋孝宗赵瑗景泰皇帝朱祁钰,小钰小钰小钰

    景泰位面。

    众人因为朱祁钰忽然倒下,颇有些手忙脚乱。

    石亨和徐有贞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

    趁一群人簇拥着景帝,二人悄然退后,偷偷摸摸往外走,准备前往南宫找那一位。

    “想去干什么坏事”

    dquo”

    二人大惊,立刻辩解。

    王文拍了拍耳朵,一脸不屑

    “什么,你说你啥都没做,感到很冤枉你懂不懂什么叫「意欲之罪」啊,你心里肯定想了些不好的事情,我可没污蔑你”

    “来人,速速拖下去关起来”

    天幕上。

    也有人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北齐神武帝高欢景泰位面的各位,这个节骨眼莫忘了看好堡宗,省得他出来作妖。

    北周文帝宇文泰贺六浑果然是带阴谋家

    北周文帝宇文泰不过朕也同意,堡宗实在太丢人了。

    宋太宗赵光义干脆让堡宗畏罪自杀,寝疾薨,或者中毒死吧。

    清圣祖康熙赵二,你是懂杀人的。

    明景泰位面吏部尚书王文各位放心,堡不是,太上皇,在南宫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明景泰位面吏部尚书王文看守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死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晋元帝司马睿那就好。

    宋哲宗赵煦祝朱祁钰早日康复。

    陈宣帝陈顼早日康复1

    于谦看到这里,眉峰紧锁,忽而生出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副本内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存在差异。

    或许里面过了几十年,景泰位面也只过去一两个月。

    然而,他离开的时候,朱祁钰的病情就已经不太妙了。

    若是这一两个月中再出变故

    于谦忧心忡忡地叹息一声。

    如果放在以往,也许这份忧虑只能潜藏在心底,生根发芽。

    但他现在是有先生的人啦

    于谦到隔壁,敲了敲窗户“先生,你在吗我没打扰到你吧。”

    文天祥正在灯前,写着一阙诗。

    夜间灯花明灭,拢在他握笔的那只手上,漾出一层清溪水波般的柔光,洁白如玉。

    他温声问“怎么了”

    于谦默坐了一会,直到心思沉静下来“我担心家乡的人出事”

    文天祥顿笔看向他“现在还能回去么”

    于谦苦恼地摇摇头“就是因为不能回去,所以才担忧啊若真的置身风暴正中,反而心境坦然了。”

    这时,朱祁钰本人终于上线

    景泰皇帝朱祁钰感谢各位的关怀和提醒,暂时无危险。

    景泰皇帝朱祁钰廷益可还好朕很担心你

    。

    于谦长舒一口气,

    立即回复道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陛下,

    我亦无事了。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京城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陛下宜当多加保暖,少为思虑,忧能伤人。来年初春,寒蕊新发,我定如期带着奖励归来。

    朱祁钰卧在病榻上,捧着手炉,苍白地笑了一笑。

    “好”,他轻轻说。

    然而这个笑容,还没展开,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看见了宋孝宗在疯狂他。

    宋孝宗赵瑗景泰皇帝朱祁钰,小钰,你在吗小钰

    宋孝宗赵瑗小钰快回复我一下

    朱祁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那份上吧。

    宋孝宗赵瑗见他回复,立刻啪啪输入

    宋孝宗赵瑗看见没有,他应了,朕就说可以叫他「小钰」,凭什么朱瞻基不让朕叫

    宋孝宗赵瑗就要叫小钰

    景泰皇帝朱祁钰赵小羊,朕看你着实是病得不轻。

    宋孝宗赵瑗朕确实生病了qaq

    宋孝宗赵瑗于谦,你能不能也安慰朕一下

    宋孝宗赵瑗朕要求不高,你讲两句好话夸夸朕就行。

    大秦天王苻坚既然如此。

    大秦天王苻坚于谦,朕的丞相王景略也生病了,于谦你能不能也慰问他两句,虽然他听不到,但朕可以日后代为转述。

    魏武帝曹操苻坚实属牛逼,每逢热点就硬蹭。

    陈后主陈叔宝这个话题,跟王猛有任何关联吗

    教主道君皇帝赵佶看来,随着朱祁钰生病,王景略即将取代于谦,成为弹幕第一热门词。

    永乐大帝朱棣不会的,朕一直在给于谦声援。

    明宣宗朱瞻基还有朕。

    明仁宗朱高炽朕也是呀

    宋孝宗赵瑗朕也会持续声援于谦的。

    宋孝宗赵瑗于谦,朕真的生病了,头好痛,看在朕一片诚心的份上,你能安慰一下朕吗

    于谦“”

    见过自来熟的,但赵瑗这么上赶着自来熟的,他确实闻所未闻。

    他转头问文天祥“先生,宋孝宗是个怎样的人”

    文天祥的神色有些渺茫,似乎想起了一些江流滔滔,尘埃岁月里的旧事“我不曾亲眼见过,但总有人告诉我,孝宗陛下在的时候,是一个很好很好、很有希望的时代。”

    于谦默然。

    赵瑗的时代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吗

    是,也不是。

    他毕竟亲历过永乐年间的万国来朝,仁宣之治的天下盛世,见证了一个帝国,鲜花着锦最为鼎盛的模样。

    赵瑗在位期间,仅有半壁河山。

    他虽然屡次北伐,

    ○,

    但终究因为种种条件的制约大败而归,没能实现。

    所以,于谦觉得,那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相距大明甚远。

    然而,对于文天祥这样出生于宋末的人来说,孝宗时代已经是一个遥远的美梦了。

    那个年代,至少在动乱中,一切还都蕴含着希望。有君臣齐心并力北伐,有虞允文的采石矶大胜,有辛弃疾屡次请缨,远眺苍苍江北。

    那个年代,陆游临终前还会感叹,希冀着一个可能的“王师北定中原日。”

    那个年代,人们都还愿意去相信,这一代或下一代人,一定可以克复中原,驱除胡虏。

    可惜,那已经是南宋最后昙花一现的高光。

    于谦叹息一阵,斟酌着在天幕上输入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孝宗陛下务必珍重身体,好好休养。大宋江山社稷,来日北伐宏图愿景,皆系于你之身。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倘是夏至,凝心静气,少为烦忧。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若逢冬雪,且加餐饭,勿忘添衣。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祝陛下早日康复,来日北伐功成,我在大明,为君遥饮一杯祝捷酒。

    宋孝宗赵瑗

    南宋,孝宗位面。

    “嗷嗷嗷”

    赵瑗看着天幕,发出了一阵土拨鼠尖叫。

    本来他生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得紧,这会一下子就精神了。

    于谦真的好暖心,他哭死。

    “呜呜呜”,赵瑗卷在被子里疯狂打滚,“天底下怎么会有于廷益这么好的人,朕不活了”

    病中的人往往格外感性,他一时间泪眼汪汪,感动得无以复加。

    于谦,真不愧是他认定的“帝国双璧”之一

    过了一会,赵瑗看向了不远处,帝国双璧的另一璧,辛弃疾。

    他眨了眨眼,小声说“幼安你能不能也安慰一下朕,求你啦。”

    辛弃疾晃了晃手中的书卷,语气染上了一丝无奈“臣本就正在做这件事啊。”

    赵瑗病中极度无聊,他便来给陛下读书。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读些诗文,然而,辛弃疾念的却是一本专门讲北伐的兵书,虎钤经。

    作者是宋真宗年间的许洞,一位被埋没的将星。

    清澈朗润的少年嗓音缓缓响起。

    像是琉璃盏中沉淀了甘洌的清酒,饮之辄醉,望之明净,捧在手心看去,更是波光粼粼地摇曳着无数星芒。

    赵瑗听了许久,倦意上涌,有些迷糊地想着

    幼安的声音很好听,幼安的剑法很厉害,幼安的诗也写得很好幼安哪里都是好的。

    “朕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和他一起去北伐”,半梦半醒间

    ,赵瑗心中涌过一个念头。

    他才不羡慕大明那几个皇帝拥有于谦呢。

    他已经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啦。

    于谦翻阅着桌上墨色淋漓的纸笺,观看文天祥新写的一组诗。

    这组诗以感旧为题材。

    也许是因为到了故乡,万事可亲的缘故。

    又或许因为一路上于谦总是和他待在一起,使他很难像一个人枯坐幽狱那样,长时间陷入那些低沉痛苦的情绪中。

    总之,这些诗居然还挺温柔平和的,追忆一些早年在庐陵的往事,重温旧梦。

    于谦回想了一下历史上这个时间段,先生过庐陵时,写的那些悲愤诗。

    两者一对比,他简直骄傲极了。

    今天也是先生美好心情的捍卫者呢

    于谦一首一首地看过去,有讲白鹭洲读书的,有讲江上泛舟,有携花载酒,还有这个年少骑马倚斜桥

    哎

    于谦目瞪口呆。

    他把这句写着什么上元夜玉箫金钗琉璃的诗看了又看,用朱笔一圈,控诉般地推到先生面前“先生”

    文天祥啊这。

    一时陷入回忆,写顺手了没收住,不会教坏孩子吧。

    他转念一想,于谦怎么说也是太子少保,什么场面没见过,于是轻描淡写地说

    “上元夜本就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当年庐陵全盛时,诸般绮陌红楼,歌林舞榭,香尘画舫,笙箫琼阁,往往如云并起,可堪梦醉流连。”

    家无余才,两袖清风的贫穷少年于谦“”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大约是于谦的神色太过错愕,文天祥不禁扶额道

    “廷益为甚这样看我,这难道不是大家年少轻狂时都做过的事吗”

    “闲暇兴之所至,就中个状元,喝点酒,写点诗,约上一些朋友与佳人,悠游山水吟赏烟霞,鲜衣怒马高楼飞花,醉听笙箫宿,醒看檐边月。”

    既没有中过状元,也没有和朋友佳人们相约的于谦“”

    不,我们不一样。

    俗话说,三岁一代沟。

    他和先生之间,相差两百年,仿佛已经横亘了几十个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但于谦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宋朝本就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时代,先生如此完美,被人青睐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史说先生早年,“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

    也曾是一位锦衣风流,温柔绝艳的贵公子。

    虽然说

    还是心情很复杂啦。

    于谦觉得硬要形容自己感受的话,大概是,仙人下凡

    天边高不可攀的万古明月,终于挥去迷雾,愿落入人间,眷照来人一回。

    “抱歉。”

    文天祥见他似乎真的一无所知,顿时生出一股带坏好孩

    子的内疚感,

    悄悄将纸笺收回袖中。

    “没有没有,

    知道了这些,就感觉还挺有趣的”,于谦赶忙把信纸又拿回来。

    他拉着先生碎碎念,“觉得先生好可爱,还有一点心疼。”

    文天祥“这都什么跟什么。”

    于谦弯起唇角说“可爱就是可爱,心疼是因为觉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先生居然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亦仰慕刘越石之风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

    于谦眨眨眼,这轮成功对上暗号。

    默契程度1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一句,是西晋时期,刘琨刘越石的绝命词。

    没错,就是闻鸡起舞的那个刘琨。

    他的前半生,是京华风流浪荡子,锦衣玉食,遍目妍绮,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后半生,伤感国家南渡,社稷残破。

    一改往昔风流习气,一人孤执地守在北方,想要收复失地,最终兵败身死。

    半生纨绔,半生英杰。

    于谦想到这里,忽然无比难过。

    他所心疼的,是先生也走过了这样的一种转变,这样的惨痛一生。

    宋史说,先生听闻元军南下进攻,“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资为军费。”

    在国家危难之际,散尽家财,拉起一支义师起兵勤王。

    过往的轻狂风流都埋葬在长夜里。

    从此,他就成了世人的信仰,大宋的脊梁文丞相。

    再无人记得当年临安城中,蟾宫折桂,桃花满衫,飞羽觞而醉月的少年。

    后人更加不会知道了。

    一个时代的倾颓崩塌,太沉重也太苍茫。

    曾经鲜活的人物形象终成了吉光片羽,如同碎片般,被时代仓惶凄怆的浪潮击碎,埋葬于黄土尘埃之间。

    “我很感激能够来这一趟,亲眼见到您”,于谦低眉笑起来。

    因为,这让他知道。

    英雄从不是生来如此。

    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从来都是有血有肉,有悲喜也有苦乐,有喧嚣也有落寞的人,如每一个平凡的你我。

    唯到沧海横流时,方见英雄真本色。

    “能见到先生的这一面,真是太好了”,于谦握住了先生微凉的指节,“似乎每天都比前一日更景仰先生一点。”

    文天祥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和地拍了拍他“你不介意就好。”

    天幕上

    南唐后主李煜唉。

    南唐后主李煜若是有的选,谁都愿意生在太平盛世,一辈子做个风流浪子。

    宋文帝刘义隆是啊,谁不想呢。

    宋孝宗赵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宋孝宗赵瑗这首诗的作者,就是之前李渊副本提到的

    大宋相公王安石。

    宋神宗赵顼啊这,王相公每天都忙于改革,意气风发,未来怎会

    宋神宗赵顼是谁欺负他了恼怒

    宋孝宗赵瑗可不就是你么。

    唐太宗李世民所以说,文天祥是真正的英雄。

    唐太宗李世民能于太平时代,任情自娱,也能在狂浪滔天中,挺身而出,以一介书生之微命,决然撑起一方终将沉没的帝国巨舰。

    唐太宗李世民出将入相,朝野流徙,终不失本心。

    唐太宗李世民可谓伟丈夫矣。

    宋太祖赵匡胤唉。

    宋太祖赵匡胤我大宋何德何能,得到文天祥。

    明宣宗朱瞻基可不止是文天祥,还有陆秀夫、张世杰、江万里,还有更早的岳飞、辛弃疾、陆游、李纲、宗泽

    明宣宗朱瞻基你大宋辜负了如此多的英杰,究竟何德何能啊

    永历皇帝朱由榔宣宗爷爷,我大明也有这样的人,那就是延平王。

    永历皇帝朱由榔早年罗绮锦绣,盛极荣华,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永历皇帝朱由榔后来因为悲恸隆武帝身故,惨痛泣血,焚去代表了文人士子的青衣,改披戎装,誓抗胡虏。

    清圣祖康熙呵呵。

    清圣祖康熙朱氏伪帝,郑成功是你的延平王吗分明是朕的延平王。

    清圣祖康熙郑氏后人向朕投降了,所以,延平王是朕的,台湾也是朕的大笑。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鞑子,敲你奶奶

    清圣祖康熙伪帝就会无能狂怒。

    清圣祖康熙看看朕给他写的挽联,“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清圣祖康熙延平王一世英雄,最倒霉的就是遇见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蜀后主刘禅

    蜀后主刘禅好端端的,提朕作甚

    清圣祖康熙一边去,没你的事。

    清圣祖康熙倘若当年是朕先遇见郑延平,必然全力支持他海上南征,要什么给什么。

    清圣祖康熙别说时台湾、澎湖,就算菲律宾、东南亚,都早就全打下来了,哪像你一样丢人现眼。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贼住嘴

    永历皇帝朱由榔

    永历皇帝朱由榔不好,延平王要杀人了,溜了溜了。

    南明,永历位面。

    永历帝眼见不妙,嗖地一下,敏捷地躲进了龙椅下面。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在他不远处,延平王郑成功看着天幕,目光冷冽,一股炽烈的怒火在心口绽放。

    难以置信

    他一生都致力于反

    清复明,虽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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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直就是对他平生志向的彻底否决与背叛,犹如利箭穿心,刹那间将他伤得百孔千疮。

    郑成功铮然拔出佩剑。

    锋芒如寒光交迸,交映在他浸满冷意的眼瞳中,宛如翩跹破碎的飞雪。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世子郑经。

    投降的是郑经也罢,是郑经的后人也罢,他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使不得”

    一旁,晋王李定国见势不妙,赶紧将他按回去,一边扭头冲着晋世子李嗣兴喝道“兴儿,速将郑经带走”

    郑经看着他爹拔剑对他砍过来,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忘了躲闪。

    李嗣兴赶紧将他一把拉到边上“还不快走,真想等死不成”

    郑经魂不守舍,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跑。

    李定国自始至终,一直紧按着郑成功拔剑的那只手“你冷静一点。”

    郑成功毕竟走的是儒将路线,在力量上,比不过他这种所向披靡的猛将。

    他被压制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禁气急,怒斥道“李宁宇”

    “晋王殿下真觉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吗,这是我郑家的内务,你凭什么干涉”

    李定国头疼不已。

    这个两军刚刚会师的节骨眼上,真让他杀了郑经,势必会发生大乱。

    他无奈地说“未来的事毕竟还没发生,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别这般轻易下定论。”

    郑成功冷笑“不管什么情况,郑经都不能降清”

    “我父亲被清人背信弃义逼死,我母亲被清人侮辱自尽,族人被清人所杀,祖坟被清人所掘”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世世代代的血仇,永不能泯灭。他降了清,便是弃我而去,分道扬镳,怨不得我杀他。”

    “郑经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他一次杀一次。”

    一句句话,带着杀意,锐利如刀剑。

    但李定国分明看得出,他神情苍凉,眉目间遭遇背叛的伤心委屈之色,远多于愤怒。

    他静默了一会“也罢。”

    “我先把郑经带走,让他戴罪立功。”

    “你我都已在战乱中失去了大部分家人,仅剩下一两个至亲。事已至此,总得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免得日后徒然生悔。”

    郑成功寂然半晌,算是默认了。

    二人相对无言。

    天幕上,又出现了字迹

    清圣祖康熙说起来,在伪南明政权,虎父犬子是标准操作。

    清圣祖康熙不仅郑经、郑克塽神操作频出,李晋王的儿子李嗣兴也降了。

    清圣祖康熙李嗣兴坐视下属毒死他爹给他留下的托孤大臣靳统武,罔顾他爹“宁死荒外,勿降也”的遗言,率众投诚,现在正在朕麾下当宁夏总兵。

    郑成功“”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忽觉手腕一松,李定国放开他,提着长剑,径直往外走。

    郑成功大惊“宁宇,你去作甚”

    李定国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清理门户。”

    郑成功“”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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