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兰室背后,屏风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不大,只堪堪能放下一张矮桌,两个蒲团。
蓝启仁卷着卷轴,在其中之一坐下。
“聂怀桑”也毫不客气,不等师长邀请,便以一种十分舒适的方式盘坐在另一块蒲团上。
蓝启仁瞪大了眼睛,吹了吹胡子,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脸色阴沉地继续卷他的卷轴。
前厅些微的人声渐渐散尽。
蓝启仁一声不吭,也许是试图用气氛击溃这个惹事的少年人,又或许只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而“聂怀桑”丝毫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压抑与凝滞,快活地与识海里无能狂怒的弱小意识彼此互杠。
系统见证下的交易牢不可破。
只要青行灯没有违规引起此界法则排斥,她便能在这个身体里待够时辰。
至于给宿主招惹一点麻烦?
要收获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啊。
使用了超出此界的力量逃出生天,难不成指望力量的主人乖巧可爱龟缩一隅,不争不抢旅游观光?
【说到底,阴阳师大人要是能自个儿解决问题,哪里轮得到奴家来耀武扬威?】
【......】
【而且,奴家应该能算你的救命恩人吧?阴阳师大人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用你的身体做点有趣的事情,你还叽叽歪歪个没停,真扫兴。】
识海里狂躁不安掀起波澜的灵识停驻下来,【救命恩人,你想要我命,给你便是。但是借我之身,伤害旁人......】
【停停停停——奴家还什么也没做呢,怎么就伤害旁人了?】青行灯不乐意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此界法则煌煌,世界线下,死者难生,生者不死,命途早定,岂敢悖逆?奴家不过寻点乐子,扮扮蝴蝶,又怎会为这一点乐子去招惹法则。】
【......你最好是。】
还不待青行灯回嘴相讥,面前仿佛要化作一尊卷卷轴的机关塑像的蓝启仁突然发话:“方才......”他忽而又停住,似乎不知从何问起。
问方才那一段幻象从何而来?
还是问幻象是真是假?
或是问,这段幻象是各人看到各人,还是人人都能看到?
他一迟疑,便错过时机。
一身白衣,风尘仆仆的蓝曦臣匆匆从屏风后走出。
极近的距离,没有遮挡,“聂怀桑”能清晰地看到蓝启仁骤然紧缩的瞳孔。
蓝曦臣掐了一个手诀,低头跟蓝启仁说了几句话。一点声音都没泄露出来。
得,防着他呢。
蓝启仁面色突变,追问了一句什么。蓝曦臣摇了摇头。蓝启仁便匆匆起身,想要去处理此事,经过聂怀桑身边时,犹疑了一瞬。
蓝曦臣适时道:“此事我会处理。”
蓝启仁还是不放心,在原地跺了下脚,看了看蓝曦臣,打了个转,最后火急火燎地走了。
“聂怀桑”又被蓝曦臣押回泽芜居。
2
“金家召立金麟书院。”蓝曦臣投下重磅消息。
不见意外,“聂怀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不是件好事吗?”然后他一顿,“诶,你刚刚跟你叔父说的不就是这件事?”既然要告诉他,“那还息音做什么?”
自然是有别的话说,蓝曦臣没有答复:“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啊?”“聂怀桑”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我哪有那么能耐?”
“昨夜发的飞书,邀四家清谈,百家襄助,今晨便聚。”如果不是他,又怎会这么巧?巧到他连跟叔父详述或是让魏无羡、蓝忘机看好聂怀桑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即刻动身连夜飞剑赶往金麟台。
“聂怀桑”歪了歪头,终于想起:“噢,我昨夜用咫尺天涯同心卷求助来着。”他想了想,在蓝曦臣质询的目光中,理所当然道:“我只是说得严重了点,说你把我抓起来逼问各家秘术啦。”他手头有一卷咫尺卷,天涯卷却不是只有蓝启仁手里有。
蓝曦臣抿紧了嘴唇。
是了,今晨的清谈会,金家咄咄逼人,句句诛心,非说蓝氏不厚道,有称霸之心。然后翻起长辈旧账,说蓝氏无德无能,不能担当大任,还是要由金家来操持立道派一事。
在场的许多家主因着此事吵得很凶,他们似乎都有他所不知道的消息来源,吵了许久蓝曦臣才听明白是金家要立金麟书院,并认为蓝氏有此野心,实在是莫名其妙。
聂明玦没有出席,聂家来的是一位长老,江宗主倒是来了,却一直没有说话,只在座位上自斟自饮。
清谈会节奏一直把握在金光善手里,有心者逐利投机,无心者静默观望。
“蓝氏从无开宗立派之心。”他说得平淡而严肃。
“你没有吗?”“聂怀桑”歪着头,笑道,“那不是也挺好?”
“梅姑娘,为何非要陷蓝氏于不义?蓝氏替你除去禁锢魂魄的水行渊,不说有功,可有得罪过姑娘?”
这回被押进了厅里,没有了石桌石凳,“聂怀桑”寻了个小几坐好,托着下巴仰头看他:“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蓝曦臣静静地看着他。
琥珀似的眸,平静,温和,淡然。
他很生气。但又没有那么生气。
即便是愤怒,身上也有着宁静温柔的力量。
和他静静对视了片刻,“聂怀桑”败下阵来,笑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立书院道派,从此,百家融为一家,再无敝帚自珍。只要有天赋,便可学习任意道法。只讲天赋,不谈家世,多么公平。”
蓝曦臣怔然,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永远不会正是时候。”
蓝曦臣摇了摇头,声音难得地带上些沙哑:“金麟书院,不可能成行。”
“金家排除异己,蓝氏正好能够借机脱身,不是么?”
“这也是你早就想到的?”蓝曦臣凝望着“他”。
“聂怀桑”耸耸肩:“没,我就是安慰安慰你。”
有温家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没有温家在,也不会是时候。
百家腐朽,不破不立,不除积弊,永远不会是时候。
可是剜除痈疽之痛,又有几个宗门能够承受住呢?
“自保,中立,放任金氏立派,温氏夺权,搅弄风云。”
“迎战,涉足,助阵金氏抗击,合纵百家将温太阳击落。”
“钱塘曹氏,天台山雷氏,贺兰山闾阎氏,扶风公孙氏......行商的,行医的,御兽的,制器的,不是归顺,就是灭族,步步蚕食——这仅仅是我今日听到的。”
“他”骤然欺身,逼近蓝曦臣。
少年比他年少三四岁,也矮上大半个头,抬起头的模样,居然也十分有压迫感。
“还想粉饰太平多久呢?”
“还想自欺欺人多久呢?”
他一步步逼近,蓝曦臣面色微沉,一步步后退。
“总是收到试探吧?温氏不是傻子。陪你处理过的那些公务往来,口吻为何如此荒谬可笑?”
“其实心里也慌吧?仙门百家如一盘散沙只等太阳逐个击破,各个宗族依附的依附,改姓的改姓,不愿意臣服的,就莫名其妙地在夜猎里、比试中丧命。”
“蓝氏会不会是下一个?”
“——山门,踏破。”
“——藏书阁,烧毁。”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分。
蓝曦臣紧抿着双唇,一步步向后退。
他素来好洁,衣着一丝不苟,因着连夜的赶路,难以避免染上一丝狼狈。
却让他看起来有种惹人怜惜的楚楚。
“梅姑娘.....”
“——云深不知处,染血。”
“——青蘅君,身死。”
“——弟子门生,溃逃。”
“梅姑娘!”
“——你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弟弟被人踩在脚下,百般折辱,拿着鞭子的温晁,不但要打断他的腿,还要折断他的傲骨——你的叔父......”
“够了!”做君子就是吃亏,蓝曦臣的教养,让他没法为了阻止说话,对“女子”动手动脚。此刻捉襟见肘,连禁言术都不知该不该用,只能被“聂怀桑”步步逼退,退进内室,退到床榻边。
“这是你害怕的。蓝曦臣,你害怕了。”少年的声音既近且远。
蓝曦臣跌坐在榻边,额上冷汗涔涔,显是被他可怖言语逼到共情,陷入了混乱的幻境中。
青行灯乐不可支:“你没有欲/望,没有期待,没有野心,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希望别人能一切都好。你最大的恐惧就是,他们过得不好。”
他俯身压近蓝曦臣,分别压制住他身侧的左右手,蓝曦臣猛然挣动一下,差点把他甩下床。他也怒了,干脆就爬上榻,跨坐在青年腰间,继续压住青年的手,逼近去看他涣散的瞳孔。
没有他想要的恐惧。
居然没有?
青行灯好奇极了。
难道,不因自己而生的欲/望,不会生出恐惧?恐惧他人的生死,难道不算恐惧?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时,蓝曦臣从幻境中挣脱,被压制的双手也挣脱开来,一手钳住少年的脖子,另一手制住他双手,将他掀翻在床榻上。
糟、糟糕!
啊,聂怀桑这小破烂身体!
双手被压在头顶,腰腹被膝盖顶住,脖子要害也落在他人手中,以一种绝对支配的姿态压制住,整个人被笼在青年淡如青竹的气味里。
姿势暧昧,氛围诡异。
青行灯眼睛一闭,一睁,立马换了个模样,笑吟吟道:“公子若是想要奴家,倒也无不可,只不过到底此身仍是男子之身,怕是不能让公子尽兴。”
蓝曦臣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抖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死死锁住“聂怀桑”的手。
“姑娘自重。”
可是“聂怀桑”也不用手。
“他”扬起下巴,扭着腰立起上身,试图去贴蓝曦臣的身体。
蓝曦臣到底不敢欺“友人之妻”,甩开“聂怀桑”的手便要从榻上退开,却还是迟了一步,青行灯猛然起身,与他直视,双瞳相对,发动,入梦。
3
第一缕晨曦还未爬上东山,日晷轮仍在床头蛰伏。
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潜入房中,又偷偷地爬上床榻,在床边寻了个小角落,窝着开始酣眠。
这角落实在小得可怜,于是床上原本躺着的人便向床内侧了侧,给床边的不速之客让了些位子。
缩手缩脚的不速之客却不领情,仍旧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脸埋在双臂之间,补眠补到地老天荒。
空气中弥散着似桑叶,又似雨后青竹的气味,微冷,微潮,微微泛着些苦涩。
日出的第一缕晨曦没有机会穿过日晷轮,鲛纱轻轻覆上窗棂,将日精之力拦在窗外。
床榻上的青年闭目打坐。
片刻之后,到了该起的时刻,门人弟子推开门,端了柳叶条、牙盐和鱼洗,见到宗主还在床上打坐,不由微微一愣,见到床边窝着的那一大团,又苦着脸,把东西放下,蹑手蹑脚出去了。
又过了一刻,该是去云室修炼的时辰,门生已在门口探头探脑,再不能惯着这懒虫。
蓝曦臣只好自己先洗漱衣冠,带好抹额,再把浑浑噩噩的懒虫拖起来,给他扎好发冠,把牙盐涂抹好,再看着他迷迷糊糊刷牙洗脸,嚼着柳枝,险些没栽到洗脸的盆里去。
洗漱完毕,整好衣冠,再穿好法衣,蓝曦臣带着人赶往云室。
蓝忘机已经在云室待了快一刻钟,此刻正以谴责的目光看着迟到的兄长。
蓝曦臣无奈地笑笑,用下巴点了点趴在蓝忘机肩头打盹的魏无羡,再瞥了一眼自己身边拼命翻白眼试图清醒过来的懒虫。
兄弟俩相视一笑,心有戚戚。
做完早课,聂怀桑与魏无羡勾肩搭背去上蓝启仁的课,蓝忘机协助兄长处理族内事务。蓝启仁上课的那些东西蓝忘机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无需再去堂上白费光阴。
“放心啦蓝二少爷,谁敢在堂上喧闹,就是跟我魏婴过不去!”魏无羡拍着胸脯许诺。
聂怀桑在一旁挑眉摇扇,嘴角一撇,笑得不以为然,满脸写着“信他才有鬼”。
蓝忘机满脸严肃地交代魏无羡课堂纪律注意事项,听得魏无羡拼命翻白眼。
蓝曦臣握着书卷,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
目光穿过回廊,穿过屋舍,穿过仙境山水,穿过来往门人。
云深不知处深处,草木掩盖,荒凉僻静,木屋独立。
木屋里闭关沉寂的男人,眉心微动,睁开双眼。
阳光穿透糊窗油纸的孔隙,照射在他的眼前。
他似有所动,伸手去感受那一抹阳光的热度。
而后站起身来,打开木窗,向外张望。
是个晴天。
蓝曦臣远远眺望,望向那个不知名的远方,望向更深、更浓密的屋舍、草木。
似与男人遥遥相对。
而后,周围的一切渐渐暗淡、模糊。
忘机不见了,魏婴不见了。
回廊不见了,屋舍不见了。
那个他似乎能隐约看到的男人也不见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他似乎回到了泽芜居,又或是龙胆小筑,是兰室,还是寒室?云室?
周围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有些花草,有些木廊,有些桌椅床榻,有些书案茶几。但都是模糊的影像,只有少年处于变声期,还有些孩子气的软和嗓音萦绕身周。
“这是你想要的?亲朋在侧,好友在旁,没有意外,不存改变?”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使些鬼蜮伎俩。大可现身与我一叙。”他淡淡应对。
“我一直在想,让我始终找不到心灵空隙的你,到底是过于超脱豁达,还是过分谨小慎微。”
“阁下如今可已有了答案?”
“蓝曦臣,你喜欢什么?”
“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和聂怀桑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并不作答,径自道:“放纵/欲/望,会走向毁灭。可缺乏欲望,你又会是什么呢?为宗门活着,为家族活着,为兄弟活着,为承担责任而活着,蓝曦臣,你不觉得可悲么?”
蓝曦臣失笑:“既无欲无求,又怎知何为可悲?”
“你就从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
“想要宁和,诸事太平,想要亲朋体健,友人安康,想要知己二三,谈笑抚琴——这就是在下想要的啊。”
“这是你想要的,还是他们希望你想要的呢?”
蓝曦臣不解:“有什么区别么?好的东西,所有人都想要,你想要,我想要,每个人都想要。”
“作为蓝氏少宗主想要,作为叔父的好侄儿想要,作为弟弟的好兄长想要——蓝曦臣,作为你,你想要什么呢?”
“蓝氏少宗主是我,叔父的侄儿是我,忘机的兄长亦是我,百我皆我,我道固我......梅姑娘,在下实在不觉得,坐而论道,还非要将在下困在幻境之中,有什么意义。若要论道,大可以斟杯茶水——唔!”
灯影朦胧,红光潋滟,少年猛然将他扑倒在床榻上,眸光迷离带着些许不解。
“曦臣哥哥......”
论道论不过一天一趟冷泉,道心稳固的少宗主;嘴皮子也耍不过偷换概念不解风情的老好人,始终寻不到、打不开蓝曦臣心灵空隙的青行灯黔驴技穷,只得耍点非常手段。
你不是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么?
又怎的非要在幻境里把人家小咸鱼捆绑着跟你每天早课晚课?
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
红烛滴泪,暗影幢幢。
一脸迷茫又无辜的少年身着大红的里衣,跪坐在他身侧,与他皮肉相贴。
是怀桑?
蓝曦臣有些狼狈地推开身侧的少年,尴尬地唤着始作俑者:“阁下这美人计实在拙劣,在下并非断袖,何况怀桑是在下好友的弟弟......”
话音未落,面前的少年却顺着他那一推,软软地倒在床沿,差点没滚下去,蓝曦臣又下意识伸手把他捞回来。
少年攀住他的手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像小动物一样可怜。
“曦臣哥哥......”他软声呢喃,又伸手来缠他,用脸去贴他的腰腹。
蓝曦臣到底血气方刚,被他这样勾勾缠缠,呼吸逐渐有些急促,到底还是记得自己在幻境之中,面上表情淡淡,只稍稍带了些红晕,便撕了床边的幔帐将人制住。
这才有功夫看身周,纵是他素来淡然,此刻也不由眼角微抽:红绸缎,红纱帐,红烛红灯笼,还有眼睁睁在他面前变为火红的枕套被褥......
铺天盖地的红,如花荼蘼,谢尽芬芳。
耳畔是少年撒娇一般的软语呼唤。
“梅窕姑娘这是何意?”他还有心思发出疑问。
“你看看桌面。”
蓝曦臣依言望去,便见桌上物品件件消失,又件件出现,变为妆奁、花草样瓷器、金剪、果盘等等自己曾见过的婚嫁时所用的器具。
“你再看看床边。”
随着他的目光,原本摆着木柜的地方又慢慢幻化出了几个大木箱。
也都是他看过的,人家家里,嫁妆箱箧的款式。
“这是你自己的梦啊,问我作甚?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何会在梦中与你好友洞房花烛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再无任何回应。
蓝曦臣眉头紧蹙,想着如何挣脱梦境,陷入沉思。
却不知梦境中的聂怀桑幻象何时挣脱了束缚,慢慢从床边爬到他的身侧,乖巧地贴在他身上,像个黏着母亲的孩子。
他的动作里没有半分情/欲味道,却让蓝曦臣身体一僵,十足尴尬。
实在是,掀开也不是,不掀开也不是。
“曦臣哥哥......”贴在身上的少年喃喃地唤着。
蓝曦臣禁不住低头去看他。
看他仅着单衣的瘦削身子,蜷缩在他的身侧,看他露出白皙的脚踝、手腕,还留着被捆缚的红痕,看他渐生阴翳的眼底,许是屡遭折磨,总是睡不安稳。
那一丝绮念和不安渐渐散去。
是了,这是他的梦。
他的梦里,怎么会有通晓风月、关乎情爱的聂怀桑?
不再抗拒少年的贴近,蓝曦臣轻轻抚着他的发丝,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慢慢陷入沉眠。
梦境逐渐模糊。
4
醒转之时,蓝曦臣只觉颈侧一阵温热呼吸。
抑制住想要反击的意识,蓝曦臣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果然是“怀桑”。
他动作轻巧,坐直身体,趁机远离。
实在是怕把人吵醒,又是那个讲话神神叨叨,做事疯疯癫癫的“梅窕”。
然而还未等他把另一只脚挪下床,身后昏沉的少年带着哭腔哼唧一声:“不......不要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蓝曦臣的动作一僵,脸立刻就红了。
不能怪他心思污秽,实在是方才“洞房花烛”留下的阴影。
到底是个快二十岁功能正常的大小伙子,刚刚梦中激起的火气还有些没散去。他赶紧在地上寻了个蒲团盘膝坐下,默念清心咒。
那边哼哼唧唧的小家伙已经开始补全了剧情:“太多了.......我背不完了,我太难了呜呜呜......”
正在默念清心咒平息欲念的蓝曦臣:......我也好难。
5
有秘密的人,连做梦都要小心翼翼。
梦话更是奢侈品。
早在被聂明玦拎着霸下打那一顿,聂怀桑就下定决心,以后别说梦话,就是醉话、胡话,他也一概慎之又慎,绝不能让不容于世人的秘密给自己招灾。
因为青行灯剥离而产生的痛楚只在刹那,撕裂灵魂,直贯心胸。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失声喊道:“不......不要了......”
痛觉带来的混沌只是一瞬,聂怀桑立马就清醒过来,颤声将痛哼引向噩梦的呓语。成功地骗过了思绪混乱的蓝曦臣。
开车一时爽,翻车火葬场。
青行灯直接被驱离此界。
“不披你的壳子,直接把自己暴//露在蓝曦臣梦里,她是真的玩上兴头,忘了规矩。”老鬼说着风凉话。
聂怀桑忍耐着身体各处泛起的酸痛:“那,那我,会有事吗?”毕竟青行灯脱体的过程如此粗暴而惨烈。
“没事,就是你心性不坚时魂魄可能会有点不稳,晚上做梦稍微注意点。”老鬼不以为意。
“她走了,那我是不是不用,办劳什子百物语大赛了?”
老鬼意兴阑珊:“随你随你,反正青行灯已经被赶走了。”
“暴露在外,就会被赶回阴界吗?”
老鬼有些警惕地看他一眼:“想什么呢?”
“?不然为什么青灯姑娘会被赶走?我还挺喜欢她的能力。”聂怀桑真情实感地可惜道。
“你的躯体就像是一间草屋,虽然又破又小,但多少能够遮风避雨。”老鬼解释道,“你的识海遮掩了天机,所以式神可以借你的荫庇在此界显形。一旦脱离荫庇,就得看天机了。”
聂怀桑若有所思,“天机......?”
6
兰室里那莫名幻象,事关蓝氏密辛。聂怀桑能下地以后,被蓝曦臣和蓝启仁联合盘问了许久。聂怀桑这才知道,那莫名幻象中的蓝紫色血的女子,便是此代蓝氏宗主夫人。
“如此精彩之事,我竟错过了。”魏无羡搭着他的肩叹道,偷偷看一眼隔着十来米远的蓝忘机,“你到底是用了什么物件,竟能挖出这段尘封往事?”
聂怀桑含含糊糊地回他敷衍蓝曦臣的说辞:“是家藏的‘问灵香’,蓝夫人早逝,魂魄未散,在此界盘桓,问灵香便......你懂的。”
听起来煞有介事,魏无羡也并不追根究底,叹口气道:“却是未曾想到,蓝湛的父母有这般过往。那位青蘅君的恩师,竟有可能错杀一镇之民,此事对蓝氏名声,必然有碍。”
聂怀桑摇头:“倒也不是人人似你,能看懂这桩桩件件。有些人只能看到风月,有些人只能看懂恩怨。错杀一镇之民,对许多人而言,还不如青蘅君包庇弑师之徒,来得严重。”
魏无羡哑然,却也不得不承认聂怀桑说的是对的,“蓝夫人未点破,让那位不知名的蓝老先生走得安心,青蘅君却是明白的。”这也是为何那位蓝老先生并未留下名姓。
“也许那位蓝老先生知道。”聂怀桑也叹气,“不然,他也必然怀疑过,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来的胆色,跟着他进了横断山?又如何安然地跟着他走出这十万大山,数千里地?”
或许他只是自欺欺人,求一个心安。如果她不回答,让他安心地走,就是原谅。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聊这件事。这事是青行灯惹的,就是聂怀桑的锅。在金氏刻意打压蓝氏,想要树立威信揽权派系之时,传出这一桩陈年丑闻,对素来光风霁月的蓝氏而言,可谓是声望上的巨大打击。
相当于直接把蓝氏踢出了书院的董事会行列。
“也不知,蓝湛会作何想。”魏无羡又转头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冷沉的蓝忘机,“这个小古董,到现在还板着脸,害得我想安慰也不知从何入手。”
聂怀桑用扇子捅了捅他的手,软声道:“你可别真那么讨人嫌。这种时候,是兄弟就该缄默,陪着喝喝酒,打打架,非要凑上去问人家你妈杀了你爸恩师,你怎么看......那你完了。”
魏无羡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
但他很快地压制住了这种不合时宜的顽劣,“我哪有那么不识好歹?”
“说得好像一个劲问我被女鬼附身什么感觉有没有被摸遍全身到处宣扬我被女鬼看上不得不拿起武器捍卫贞/操还为此写了好几个香艳传奇的不是你一样。”聂怀桑抿着嘴生气。
魏无羡心虚地嘿嘿一笑,“所以有没有嘛?”
“......”聂怀桑再好的脾气也不由得白他一眼,转身出门。他忙着呢,不陪这禁闭专业户在藏书阁耗费光阴。
青行灯坑他不浅,却也救了他一命,让他明白自己有多矫情。
要饭的手里捡到个金钵头,却总是想着,万一被失主发现误以为自己偷窃怎么办?被人抢走怎么办?金钵头要吃人血馒头怎么办?还得自己捧着碗要饭好难啊!
这若是个安平盛世,他把金钵头扔了,换个烂钵头一样要饭,饿了求好心人给点,累了往破庙里一躺,倒也能得凑活一辈子。
可他明明知道,却总是忘记,这世上,并不太平。
有人像捕鸟一般猎人,有人像割草一般灭族抄家,有的是人将刀锋利刃对准他们,讨要人们的尊严或是生命。
他总想逃。
总想着,或许事态还不止于此。
总想着,有兄长顶着,天塌不下来。
总想着,计谋靠魏无羡,武力靠蓝曦臣,还能苟一苟。
总想着,碰到副本,就再组个队,弥天大谎只要编圆了,总有人替他出头。
即便他现在,仍是这样想。
但,总有些东西,得要他自己摸索,独自前行。
决定不再咸鱼的聂怀桑在书案前正襟危坐,立下不断收集碎片、武器、式神和各种道具的决心。
很好,改变,从第一步开始——
第一步,先回屋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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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灯姐与蓝大的对弈】
灯姐:你是个工具人。
蓝大:不我不是。
灯姐:你无欲无求。
蓝大:我希望世界和平。
灯姐:你想要的都是别人让你想的。
蓝大: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灯姐:我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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