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一章:弈2

    1

    这一觉,睡过了晚膳和晚课,一直睡到大天光。

    直到叽啾停在脑袋上,蹦蹦跳跳,啾啾乱叫,聂怀桑才挣扎着睁开眼。

    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坐在床榻上,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咸鱼桑循循善诱:“要不就别去早课了吧,少去一天曦臣哥哥不会说什么的......”

    励志桑苦口婆心:“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咸鱼桑:“我昨天才被鬼上身我需要休息啊......”

    励志桑:“但我昨日黄昏就睡了啊......”

    我昨日怎么睡得这么早?哪能睡得这么熟?我是怎么爬上床换好里衣又给自己盖好被子?我可有洗漱?

    聂怀桑恍恍惚惚地坐在床上,使劲摇头,想不起细节。

    “去吧!”

    “现在给曦臣哥哥传音说我病了来得及吗?”

    “快起来!已经卯时一刻了!”

    “可是头好疼......”

    “戏不要这么多!别睡就不头疼了!”

    话虽如此,手却放在飞书上,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叽啾已经焦躁不安地绕着聂怀桑的脑袋飞舞,转得怀桑脑子更晕,把鸟抓下来塞进胸口,任小东西在衣襟处焦急地乱窜。

    长长叹出一口气,聂怀桑无可奈何地爬起身,胡乱套了件蓝氏校服,差点没把左右系带弄反。叽啾终于从胸口钻出来,不满地扑扇着翅膀扑聂怀桑的脸:“啾啾啾~”

    拨了两下没拨开,聂怀桑嫌弃道:“小白眼鸟,谁是你主人啊?作息都随了曦臣哥哥,天没亮呢啾啾啾个没停。”

    叽啾不赞同地看着他:“叽啾叽!”

    聂怀桑叼着柳条含含混混回它:“听不懂。”

    叽啾便停在他好不容易扎好的发髻上。这死里逃生一遭,不知吓掉了多少头发,他发髻都变小了。

    踏入泽芜居时,东方未白。聂怀桑一路遇上不少蓝氏门人,披着夜色,行色匆匆。

    也不知是刚刚回来,还是准备出去。

    蓝家人活得可真累。聂怀桑不由感慨。

    许是因着幻境一事,这几日遇到的蓝氏族人都不太搭理自己,聂怀桑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低眉顺眼装乖。

    夏日的清晨暑气尽去,还有些微凉的风,倒是让人很舒服,泽芜居里琼花瑶草生得葳蕤繁茂,还带着些惹人喜爱的露珠。聂怀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点眼馋一丛晶莹剔透的莓果,也不知是野莓还是蓝曦臣移栽的药材。

    他蠢蠢欲动地看向叽啾,思忖着栽赃给它的可行性。

    正想着,送水的门生来了。那门生也不似往常还跟他搭几句话,只恭谨地把水盆递过来,一言不发,默默离去。

    聂怀桑端着盆,用拇指蹭了蹭鼻子。青行灯给他留下的烂摊子,说不上棘手,但也让人很不舒服。他在云深不知处生活了两年多,年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也是在此地度过。

    所以他在落难之后下意识把追兵引离,在以为青行灯想要祸害同窗时悔恨痛心,说句矫情的,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爹爹走后,连清河聂宅都只是他的半个家。

    他一直以为,蓝家人是沉默,严苛的,但他们可靠,可亲。他叫得出他们中许多人的名字,他们有的帮他补过课业,有的曾将树林里迷路的他送回小屋,还有的给他带过晚膳,在他伏案痛哭时递过一块手巾。

    现在,都成了一个沉默又冷硬的侧影。

    突然就很委屈。

    偏偏他最没资格委屈。

    叹了口气,聂怀桑捧着盆进了屋,蓝曦臣不出意外已然衣裳齐整地坐在榻上打坐,避尘、避火、避水的银灰法衣挂在一旁。

    打坐的青年睁开双眼,有些意外:“怀桑?”

    聂怀桑仍旧因着自己闯的祸有些窘迫,臊眉耷眼道:“曦臣哥哥。”

    蓝曦臣面对他时也有些气短,轻咳一声:“身子骨好些了么?”

    “好多了。”

    蓝曦臣洗漱好了便带他去往云室。

    说了许久要引怀桑借书画入道,他咂摸古籍一月有余,已经寻到了些头绪。

    作为这一代最早练出金丹的几个修士之一,蓝曦臣道心稳固,修炼也自有章法。无需观摩聂家修炼法门,只需引聂怀桑感怀天心,沉入识海丹田,寻仙觅道。

    2

    此界修行,原自武始。

    自小习武者参悟天心,由后天入先天。入了先天,便生一口元气,常存丹田,从此化用水风之力,御剑而行,追逐大道。

    道可道,非常道,得了道,才能存想心念,将一口元气无限压缩,从许多元气中凝出一滴丹核,丹核稳固后,修士们需要再通过无数次的周天,在其上层层环绕,累出金丹。

    成就金丹,便有寿数百年,如需更近一步,传闻需得将金丹修出人形,神念便可附于其上,从此脱离肉身,寿数千年——而由武入道,有迹可循,也不过千载。

    千载以来,天下也并不十分太平。

    武林更替,山河破碎,有武者入仙门后自恃勇武,野心勃勃,招兵买马,四处征战。

    也有凡间帝王,深觉修士冒犯天威、妨害天子,率兵诛仙。

    仙门并非铁板一块,曾经武林后天高手们,也并非各个都能参悟天心,登上仙途。就是入了先天,也不过稍稍有些能耐,跟勤学苦练的武林高手一比,还不一定哪个厉害。

    凡间更是如此,今日是凡人,明日若悟了道,就成了修士,非要斩草除根,很容易陷入“我砍我自己”的尴尬。

    曾经的武林散了重组,组了又散,代代传承,终成仙门。

    凡间帝王死了几朝,换了几代,百姓方才将“仙师”视作常态。

    如是百年,乱象稍平,朝堂力量与仙门力量达成均衡,形成了修士与凡人“大杂居,小聚居”的混住形态。仙门势弱,向朝堂俯首。

    史称第一次诛仙之乱。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数百年一次,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永远有“侠以武犯禁”的不平,永远有“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野心。

    凡间的帝王换了许多姓。先是姓李,后来姓陶,也曾姓过金,姓过楚,还有一代姓邓。

    仙门的风云人物也换了许多代,有些行医积善,尝遍百草;有些开宗立教,传道天下;有些专注修行,白日飞升;还有的心怀天下,妄图众生凌驾。

    有些矛盾渐渐化解,有些矛盾逐渐加深,有些皇帝当着当着成了修仙者,养出了修士又推翻了他的王朝,有些修士想要杀死皇帝自己掌权,而后满朝反扑,重启诛仙之乱数十载。

    修士地位时有不同,有时被人间帝王奉为座上宾,有时又只能做帝王铲除异己的鹰犬。

    岁月是无数轮回。

    数百年前,一场战乱刚刚停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在岐山扎根,【兴家族而衰门派。

    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修仙势力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但凡稍有名气的修士,无一不开宗立祖。】原本如一团散沙、繁星点点的仙门,在那数十年间,便已初现而今格局。

    仙门力量再一次崛起。

    这一切,都是蓝启仁在学堂上,不会跟他们详述的史籍。

    3

    “所以,道,到底是什么呢?”聂怀桑还是没法理解。

    蓝曦臣也不指望他一秒领悟,然后白日飞升。有这个水准就不是聂怀桑了。他将书册合上,考他:“金丹是什么?”

    这个他会。书翁时辰不多,聂怀桑不敢浪费,一边抬眼看房梁一边逐字回忆:“【金丹,乃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再修士体内结成的一颗丹元,作储存、运转灵气之能。结丹之后,修为突飞猛进,此后方能愈修愈精,攀越高峰。否则,便只能算是不入流的修士。】”

    蓝曦臣笑着摇头,聂怀桑十分紧张:“我我我记错了吗?”

    “能否参悟天心,丹田存一口元气,是修士与凡人的分别。”蓝曦臣给他讲道,“你如今丹田有一口元气,能否将这口元气变作两口?三口?”

    聂怀桑有点傻了,攀着蓝曦臣的手站起来,跟着他去膳堂用早膳,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冥思苦想,小心翼翼问:“可是,可是两口元气进了丹田,也会变成一口啊......”

    “少宗主。”

    “少宗主晨安。”

    蓝曦臣与路过的门人弟子一一颔首问好,无奈地笑:“你先不要去想一口还是两口,你得先想想,怎么让丹田里能留存更多的元气。”

    4

    “怎么让丹田留存更多的元气呢?”不知是不是聂怀桑的错觉,在用完早膳与蓝曦臣分开后,路上见到他的蓝家人又恢复了友好。

    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只是琢磨着蓝曦臣的疑问,他也就忘了这点古怪,走进了兰室。

    结果进了兰室,就更古怪了。

    课室里已有十七八人,见他进门,竟也无人理会。只有蓝忘机,居然转过头来,微微颔首,勾了勾唇角。

    ?!!!

    聂怀桑惊立原地。

    他开始飞快地想着这一路的不对劲。

    熟悉的人们突然的冷待和之后的回暖,也许是因为自己惹了祸。

    完全忘了自己昨夜是如何入眠,这也很正常。

    老鬼日常装死一声不吭喊都喊不应,万一人家只是不想理他呢?

    突然变小的发髻,谁遭了那么大罪不秃呢?

    叽啾一如既往地见了蓝曦臣后才飞去觅食,膳堂的膳食一如既往的让人毫无食欲,蓝启仁也一如既往地窝在屏风后的小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有面前这个唇角微勾的蓝忘机......

    吓得他直接清醒。

    会......会笑的蓝忘机?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聂怀桑十分笃定。

    而且绝不是自己的梦,会笑的蓝忘机——不是魏无羡的梦,就是蓝曦臣的梦!

    再结合方才那煞有介事的论道,那段长长的,自己绝对背不出来的文献,简直一眼望穿答案:蓝曦臣,绝对是蓝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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