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上山夺笋来了
杨柳岸边,夏阳清风。
楚留香却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叶蝉衣回首看他:“可以给我看看信里写的什么吗?”
楚留香收敛心神,递了过去。
他明白事情越是紧急,越是不能急躁的道理。
他在强迫自己稳住,不能心慌。
心慌之下必定乱了心神,反倒是给敌人可趁之机。
叶蝉衣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大意就是说,楚留香的三位义妹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都在他们手上,让楚留香去一个叫“拥翠山庄”的地方会面。
柳天问也凑过来看了两眼。
“老楚别慌。”叶蝉衣将信件递还给他,“他们既然让你去,肯定不敢贸然伤到她们三个,她们现在肯定没有大碍。”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我明白。”
只是这三个女孩子,是他从小小孩童看着长大,总归感情深厚,说半点不慌就太假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楚留香便将事情大致讲了,换来两人落在肩膀上无声的安慰。
他牵着嘴角笑了一下,不想令他们担心。
“这拥翠山庄是什么地方?”叶蝉衣总觉得有点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青衫人主动拱手道:“是家父建立的山庄。”
“是你?”柳天问遽然甩出一把小刀,横在青衫人脖颈。
小刀映着日晖,灼灼耀眼。
可那刀刃上的寒光,就像是锋利的兵刃,令青衫人瞬间汗毛倒竖。
旁边一脸病容的女人,赶紧快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这位公子且慢……”
犹如西子蹙眉,轻声哀求。
看得人怜爱不已。
柳天问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又冷冷看向青衫人:“你,报上名来。”
青衫人感觉到柳天问那瞬间弥漫起来的杀气,一身衣衫刹那冷透。
纵使如此,他还是端着世家公子惯有的冷静自持,拱手行礼:
“小子李玉函,见过前辈。这是内子柳无眉。家父李观鱼,正是拥翠山庄的主人。”
柳天问重复念叨了一遍:“李观鱼?”
有点耳熟来着。
盯着李玉函的眉眼想了一阵,她记起来了。
那不是被她烧过庄子的倒霉虫嘛!
她年轻的时候,李观鱼也是个小伙子,那时她初出江湖,还没认识老花,碰上个薄心汉上门击杀怀孕情人的案子,几番追查,被引着查到了李观鱼身上,几乎就要冤枉了他。
李观鱼此人,古板是古板了点儿,但向来讲道义,也乐善好施软心肠。
她当年烧了他庄子,身无分文没钱赔,对方还赠她三千两银票来着。
他会无缘无故抓三个女孩子?
柳天问觉得有点儿不可信。
这倒霉虫,不会又是被谁陷害了吧?
“正是家父。”李玉函拱手应道,“只是此事并非家父本意,而是家父落在奸人手中,在下不得不照着对方的吩咐,前来给楚香帅送信。”
柳无眉赶紧点头:“正是。”
柳天问收了小刀,扬眉看他:“哪个胁迫你?”
李玉函苦笑着摇头:“在下也不知道。来人身穿黑衣,共有五人,个个武功高强,在下……一个也打不过。”
两人对话时,叶蝉衣让小猫咪趁机扫一下两人资料。
猫猫扫描后投放在无名空间的虚幕上。
叶蝉衣粗略看过,心里大致有数。
柳无眉的基础资料里,身份上那长长的一栏称呼,除了“画眉鸟”以外,还包含了一个“石观音最喜爱的弟子”。
看到这里,她就想起来对方到底是哪一位了。
不过对比这夫妻俩干过的坏事,柳无眉那一栏可真是一骑绝尘,她拉了好几分钟进度条才粗略扫完。
确定过资料,是一对可以尽情霍霍的反派夫妻档。
叶蝉衣有些手痒,心里更痒。
送上门的反派,不霍霍白不霍霍。
看完重新拉回来,叶蝉衣瞥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跳动了一下。
好像动的数值不对劲。
再看一眼。
柳无眉好感值“咚”一下,又加了一,到达了六十五。
叶蝉衣:“……”
莫名其妙。
从李玉函口中得知了“真相”的柳天问,怒气上头,直言道:“带我去拥翠山庄,我……”
话还没说完,袖子就被叶蝉衣轻轻扯了一下。
柳天问话一转,“干掉他们把李观鱼救出来”成了:“……先去会会他们。”
衣衣拽她,肯定有理由。
叶蝉衣接过话来:“两位远途而来,还没吃饭歇息吧?救人的事情紧急,但是我看你家夫人身体好像不太好,不如我们先休息一晚,整理好需要的东西。明日一早,在路上再商量个救人的计划?”
李玉函也心疼柳无眉,当即答应。
“那我们一起回百花楼准备准备。”叶蝉衣做了个“请”的姿势。
杭州城处处皆风景。
他们却再也无心观看,埋头走路。
急脚回了百花楼。
花满楼带着人去安排歇息的房间,那房间就在柳天问和花满楼房间之间,陆小凤和楚留香房间对面。
——方便随时监看。
江湖人嘛,有点戒备心正常,他们也不怕对方有什么疑虑。
人走远,他们靠在大堂窗边说话。
柳天问看向叶蝉衣:“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对劲的哩?”
陆小凤和楚留香也很想知道。
“那可不对劲大发了。”叶蝉衣压低声音说话,“那个柳无眉身上,有石观音石林旁边栽种的毒花味道。”
说到毒花,陆小凤和楚留香不由想到那些花下白骨,还有被毒花控制的那些不成人形的少年英杰。
嘶……
陆小凤的想法还是比较善良的:“这李夫人,也被石观音的毒花控制了?不对啊,石观音已死,毒花更是早早就被毁了。”
她哪里会被毒花控制呢?
衣衣姑娘说过,这毒花其实很好解毒,连续几个月不吃那毒药即可。
石观音都死了多久了。
中原大地,也就石观音有毒花的种子,其他地方并无踪迹。
按理说,不该再有毒花出现才是。
“既然是花,总会有种子。”楚留香倒是想到了一点儿更可怕的事情,“莫非这李夫人,曾经得到过花种,自己栽种了?”
那也不对,若是她有花种,不学石观音控制别人,只像之前衣衣姑娘说的那样,只是当作麻沸散一样使用,又怎么会浓郁到令衣衣姑娘闻出来?
那就是说,对方肯定是中了花毒,还需要时常吃那些炼制出来的丹药。
石观音的毒花已毁,那对方肯定只能是早有许多解药或者有花种自己栽种。
根据之前从石观音弟子的口供来看,石观音会特意缩减解药的数量,以此看人痛哭流涕求自己施舍,满足她那奇怪的心理。
那就不能是卷走了许多解药,只能是偷走了花种。
倘若这花种真是从石观音那里偷来,那对方必定是能深入接触毒花的人……
“她是石观音弟子?!”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低声喊道。
叶蝉衣点头:“我也这样猜测。”
从别的地方得到花种的可能性,还是太低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只需要丢出一点充分证据,他们就能自己推导那些不能直言的真实情况。
柳天问恍然:“难怪你突然不让我说话。”
石观音的事情,关乎这几个孩子,她也有耳闻。
“如果柳无眉真是石观音弟子,那她请我们去拥翠山庄,不会是想为师父报仇雪恨吧?”陆小凤顺着自己的小胡子,也是在顺着自己的思路。
叶蝉衣摇头:“不清楚,所以才要探一探,看看他们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再说。”
“衣衣姑娘有好计划?”楚留香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他自觉也是脑筋灵活的人,但像衣衣姑娘这般,一转就是一个念头,还是谁都想不到的那种奇怪念头,他还是甘拜下风。
叶蝉衣嘿嘿一笑,朝他们招了招手,低声嘀咕起来。
等花满楼安排完事情回来,她再给他讲一遍。
讲完,他们就各自散去,准备明日启程要用的东西。
明月出岫映夜幕。
夏风过路,带走最后一丝如豆残灯。
月上月落月隐白,日出东方,攀天而上。
太阳高高挂,像一枚巨大诱人的流质咸蛋黄。
叶蝉衣坐在宽大的马车里面,手中也端了这样一只咸蛋黄,就着白粥,看着窗外在枝叶闪逝之间,也依旧一动不动的日头,啊呜就是一大口。
小猫咪光明正大窝在她旁边,两只爪爪按住碟子,一心一意啃小鱼干。
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李玉函和柳无眉坐在车厢最里面,紧靠着柳天问。
叶蝉衣伸手夹了一根腌黄瓜,看向对面两人:“吃啊,别客气。我们的马车很稳的,粥绝对不会洒身上。”
李玉函垂眸看着那堪称杯子的碗,又看着碗里面只盛了一半的粥。
这要是能洒,那驾车的人就真的厉害了……
楚留香也握着那像杯的碗,另一手捏着煎饼果子,吃得正香。
要不是对方眉宇之间依旧有着浅淡愁绪,他还以为他们的计划已经被识破了。
“赶紧吃。”叶蝉衣又催促,“吃完还得商量一下,我们兵分几路进入山庄的事情。”
兵分几路?
李玉函差点儿忍不住转脸去看柳无眉,要她拿个章程。
“叶姑娘此话怎讲?”
叶蝉衣的白粥吃完,换了半杯豆浆,筷子伸向锅贴:“李公子动动你那尊贵的脑子想想,既然那五个黑衣人已经挟持了李前辈,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李玉函只觉得对方第一句话像是在礼貌地骂他。
叶蝉衣停下咀嚼的动作,道:“那肯定就是设好了陷阱等我们嘛!对不对?”
李玉函:“……”
这么显然易见的道理,还要特意拿出来说一说吗?
“那我们要不要留点后手,出其不意,背后偷家……呃,反袭他们!”叶蝉衣用筷子在虚空点着,仿佛在春台极目远眺,指点江山,“鸡蛋,是不能放同一个篮子里面的,不然容易一起碎。”
像是为了辅助她说的话一样,摆在碟子上面的鸡蛋随着马车一个颠簸,跳了几下后纵身一跃坠落桌面悬崖,咕噜噜滚到了李玉函脚边,露出满身裂纹的模样。
叶蝉衣当即指着那只鸡蛋,又指向那放在碗里完好无损的鸡蛋:“你看吧。”
李玉函:“……那叶姑娘觉得,我们要怎么做比较好?”
“这第一路,就是李公子送信归来,路遇亲戚,难却盛情,请回山庄做客。这么一来,便可趁机打探那几位的底细。”
李玉函默了默:“这……会不会太明显了点儿?”
谁这种关头会邀请亲戚上门啊!
他脑子进水了吗?!
“诶。”叶蝉衣吞下锅贴,喝了一口豆浆,才继续道,“我们才第一路,要的就是心照不宣又不彼此拆穿嘛!不打紧!说不定那五个人没脑子,想不到这一层,那我们就更加赚了。”
李玉函:“……”
他实在无话可说。
柳无眉忍不住说道:“那若是对方性子烈,一眼看穿之后,对我们动手呢?”
“那就更加不要紧了。”叶蝉衣乐道,“他敢光明正大动手,这不就是私闯宅邸,寻衅斗殴之举?我们进门之前,先安排好楚留香和陆小凤在外面,听到打斗动静,啥也不说,马上施展轻功去官府报案!”
反派夫妻:“……”
你不如还是直接报官,不要进去了吧。
柳无眉捂着胸口,娇弱咳了一声,用帕子掩唇道:“那我们为何不直接报官?”
“咦?”叶蝉衣一脸奇怪看着他们,“你们不报官,千里迢迢找楚留香,难道不是因为其中涉及江湖恩怨?需要江湖人自己解决?原来他们是单纯私闯宅邸,挟持人质?”
花满楼配合说出下一句:“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直接报官。”
反派夫妻想吐血。
柳无眉勉强笑了笑:“花公子说笑了,若不是江湖恩怨,我们又岂会浪费脚力寻找香帅。”
“这不就是嘛。”叶蝉衣又嚼完一粒虾饺,“既然是江湖恩怨,那肯定要守江湖规矩,我们一没动手,二没挑明身份,三扮作不懂武功的良民上门探亲。他们没理由动手呀!”
一旦动手伤及不懂武功的良民,那就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官府治下的律法纠纷了。
反派夫妻继续坚强微笑:“叶姑娘说的是。”
花满楼适时再配合,面带微笑,温声提到:“既然是扮作良民,总该有个身份,大家可有什么好主意?”
柳天问接道:“李观鱼年轻的时候,太过刚直,朋友是得了不少,但是亲戚一个没少得罪,气得人家和他断绝关系。除去一个同为江湖中人的凌飞阁,就只剩下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小十岁八岁的小姑姑和他有往来。只是他那小姑姑嫁的是富商,并不参加江湖事,也没多少人知道。”
李玉函觉得奇怪:“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其他倒是对得上,可这小姑姑……他爹有吗?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柳天问慢悠悠喝着红枣芝麻奶,“这事儿要不是你爹当年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想着留点遗言把家产分了,也不会主动告诉我。”
反派夫妻心里忽然有种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所以……”呢?
“所以,这第一路人马,将会由柳姐姐、花花还有我来乔装。柳姐姐就是你爹的小姑姑,也就是你的小姑婆。她身体有点儿不太好,想要趁着还能动弹,来看一看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她那大侄子。”
完全看不出男装柳天问是个姐姐的反派夫妻:“……”
“我和花花是你们小姑婆的儿子和儿媳妇,随着娘一起省亲,才来到拥翠山庄。”
反派夫妻:“……”
他们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意占他们便宜。
叶蝉衣将筷子伸向豉汁蒸凤爪:“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啊。”
柳天问点头,一脸肃然道:“为了不让你们说漏嘴,这一路上,我们就按照假扮的称呼来行事,提前适应一二好了。还有我们这个装扮哟……”
“柳姐姐放心,马车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换!”
柳天问擡眼看向反派夫妻俩:“来,我们改一下称呼,适应适应。”
李玉函默了许久,在柳天问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下,艰难喊道:
“小姑婆。”
柳无眉倒是能屈能伸,低眉顺首道:“小姑婆。”
叶蝉衣拉着花满楼,凑到柳天问旁边,看着对面的李玉函和柳无眉,满眼期待。
“我们俩呢?”
看戏二人组,外加一只小猫咪:“……”
来了来了。
这个女人她又上山夺笋来了。
李玉函缩在袖子里面的手,几乎要将袖子捏破,掐到大腿肉上。
他几乎要忍不住脸上狰狞的表情。
柳天问头上些许白发和眼角细小皱纹,起码还像位长辈,二位看起来年龄和他差不多,凭什么这辈分要压他一头。
叶蝉衣眨眼,像是不懂他眼里翻滚的情绪,满眼期待,脸上挂着不掩饰的笑意。
李玉函憋了一口气,快要在胸膛炸了。
这时,柳无眉悄悄拉住了他的手,主动喊道:“表舅舅,表舅母。”
叶蝉衣乐着应道:“诶!”
花满楼也含笑点头,眉眼和蔼。
李玉函慢慢将那口憋闷的气吐出来,提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声如蚊蝇:“表舅舅,表舅母。”
叶蝉衣依旧乐着应声,只是声音比应柳无眉时,要大了一丢丢,而已:
“诶!”
花满楼也依旧含笑点头,眉目一派欣慰。
反派夫妻面上依旧坚强微笑。
心里咬牙切齿:好气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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