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剑指寒星碎02

小说:罪我春秋 作者:Ferreus
    他被甩了个踉跄,头昏眼花的泫然中,总算是及时攥住了灌灌鸟颈上那一片控制羽翼,却仍旧止不住它的曲折盘旋,摇摇欲坠——

    “嘻嘻嘻!”旁边陡起一声惊呼,尖锐嶙峋的肩骨送到他面前,自发地弯下。

    这一路的同行早锻炼出了默契,燕辞舟踩着它,借势长身而起,衣衫拂卷中翩然落地,侧首便绽出一抹飞扬恣意的笑,伸出手:“谢了西西,到你了!”

    “嘻!”他的手被毫不客气地打开。

    那语调就是在说,“有何可谢?快照顾好你的小命!”

    那个被称作“西西”、也只会发出类似“嘻嘻”声音的,是一具龇牙咧嘴的骷髅,浑身焦黄,颅顶上滑稽地簇满了草叶,此刻正飞快地拆下臂骨,高举着,应和烟花翩翩起舞。

    它舞到兴起,甚至借着扭来扭去的步伐,把骨头当成大棒,敏捷地径直击向燕辞舟的脸!

    “……”他就知道。

    燕辞舟抬手随意一划,指尖冷光如电,不偏不倚地遥遥压制住那一截骨尖,西西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又不敢过度用力,生怕骨头断裂。

    咆哮着,骷髅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朝他射出愤怒的冷光,忽而张嘴就咬——

    燕辞舟早有防备,迅疾地往旁边一闪:“嘿,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一路都被你这口出神入化的咬功坑害了无数次,我又不傻!傻子可练不出天下第一剑!”

    一顿,西西忽然诡异地安分下来,牙关咔咔作响:“嘻嘻嘻嘻!”

    “喂,你说清楚,什么叫「就我还是天下第一剑,全是胡吹大气」?”燕辞舟听懂了骷髅的鬼话,黑着脸,抓起臂骨像打钟似的敲了敲它脑袋,“《六合四海榜》公认最厉害的高手有十个,我打败了七个,剩下三个又不用剑,我为什么不能是天下第一剑了?”

    西西的神色更鄙夷了,扭了扭,背过身去。

    “你得学会坦诚地面对现实,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厉害”,燕辞舟却不肯放过它,拎着骷髅的脖子,帮它转了个面,“不服的话,你找个人出来个跟我过两招?”

    放在不久前,他未必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那时他初返人世,对自己的剑法尚且没有足够的认知。

    然而,经历了一个半月连败《六合四海榜》众多高手的旅途,一路摧枯拉朽,他现在觉得,他就是全青曜大陆都无双无对的第一剑客。

    西西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名字:“嘻!”

    “蔚叙老先生?”燕辞舟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再出言反击,“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那场不算的话,我们毕竟没真正打过,胜负难说,以后也没机会了,唉——”

    镇守朔月沙漠的法师蔚叙,是燕辞舟挑战的第七站,在激战中被他一击格杀。

    直到对方濒死,他才知道这名法师将毕生心血都融入了治理朔月邪魔的法阵,早已油尽灯枯,死于一场决斗是他能选择的最后体面。

    弥留之际,他将西西的骸骨托付给燕辞舟。

    燕辞舟最怕骷髅这类怪力乱神的奇诡东西,本想回绝,但终究因为见不得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先生抱憾而死,还是应下了。

    然而随着这护送一路的相处,他内心对西西的熟悉感也愈发强烈,尤其是战斗中如此默契的配合,仿佛已经并肩作战过千百次——难不成这骷髅是他从前的战友?

    “西西别看天了,快点走!”他回想起此行任务,催促道,“我们得在二十二日内赶到庐霍!”

    “嘻嘻!”骷髅根本不理会他。

    此刻天穹上的烟花雨,已经飞舞到终曲,人群也各自散去,骷髅还是一动不动,看得很入神。

    “该走了!”燕辞舟用力去拽它却拉不动,气得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一场流星而已,比得上你下辈子重要?老先生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说得明明白白,万一不能及时抵达庐霍,你的灵魂就要变成初九魔神的猎物,再也不能重入轮回了!”

    他掐了个诀,命令白鸟:“灌灌,把它拖走!”

    一旁的灌灌鸟却没理他,而是朝着流星哀哀叫唤,昂首展翼,似乎随时要暴动。因为被燕辞舟挡住视线,它便跳起来,用力啄了一下他的腰,翅膀扑掀过来把人赶开。

    “真是一个两个都叫人头大!”燕辞舟扶着腰叹气,赶忙收起它。

    灌灌化作冰冷的纯金光点,在指尖影影绰绰地消散开,仿佛拢住了一掌落定的璀璨烟花,暗换妍姿,又滚成一道金边镶在袖口。

    然而,它还没完全缩进去,却忽然被掐住了尾巴,痛得高叫了一声。

    西西的白骨手伸过来,死死拽住燕辞舟袖口,连衣服带羽毛,力道巨大,又不停地发抖。

    它另一只手指着重云深处,惊骇欲绝。

    “天——”燕辞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惊呼,“那好像是个人?”

    此刻,烟花的余烬浮光掠金,正缭乱纷纷地荡过晚间的暝色。那之间,真有一道影子雪亮如电,直坠而下,飞快地划破沉墨般的天。

    尚且看不清面容,他周身的煞气与锋利,却已滔滔寡寡扑面而来,让燕辞舟瞬息之间笃定对方来者不善——

    “现在刺客的出场方式还真是越来越独特了!”他拔剑而起,没有半分怯阵,“自从你我结伴上路以来,不足半月,已经击退了六波刺杀,我倒要看看今天又是谁!”

    趁来人还未落地的霎时间,他掠成天际一道长虹,直斩而上!

    那是竭尽全力的雷霆一击,直取腕底,剑光明灭,梗梗灼烁地迸射斗牛。

    “什么人!”来者料不到这一侧地面上居然有如此高手潜伏,单袖翻卷着踉跄挥出,另一只手犹自死死护着怀里的人,分毫不移。

    地上的积霜被迅疾地割裂,如细沙四散飞溅,显出底面枯黄凋敝的草色,铮然而响的金铁交击声中,他们隔空对过一招。

    “如此通神的剑法,偏要给重阑那厮助纣为虐,难道心里就没有半点判断是非的标尺吗!”塔米克惊怒喊道。

    “刺客讲什么是非曲折,还真是贻笑大方!”燕辞舟反唇相讥。

    对面,塔米克一退再退,却仍然不能避开锋芒。

    衣袖灌注灵力后挡在身前,此刻颤抖着发出冷冷脆响,终于坚持不住,瓷器风化般寸寸碎裂,殷彻暮苍白的颈子从披风下露出一截,仿佛送上了剑前。

    绝不能让他伤到公子!

    塔米克惨然变了脸色,空手迎上,凛然无畏地一臂拦住了剑刃。长剑贯彻而入,来势不减,洞穿手臂又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

    “咦”,燕辞舟诧异地低呼,剑锋上移,紧压在他喉头,却没在往前递一寸,“身为剑客,为什么不拔剑?”

    到面前他才发现,那种九重天以外仍然凛冽的寒光来自对方的脊背,嶙峋支离地横空长长出千百片金属翅膀,生生沿椎骨插入,看得他浑身不自禁地发痛。

    “你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带着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塔米克,少年的羽翼如网交织,全然是守护者的姿态,半点不让地围着其中的人。

    ——因此殷彻暮竟然毫发无伤,只有深灰色长发自然垂落,露出的一截腕子飘零似冰雪。

    塔米克冷冷地回望着他,颊边鲜血恣肆,眼神全然无惧。

    “莫非你真不是刺客?”燕辞舟动摇了。

    如果一个人有想保护的对象,便无法成为一柄无念无想的杀戮之剑,做不成杀手。

    他迟疑片刻,忽而将心一横:“我不想错伤无辜之人,若再犯过来,要杀随时可以杀,你走吧!”

    然而,就在他撤剑的刹那,塔米克却忽然出手了,合身与剑扑向他!

    “你果真不安好心!”燕辞舟惊怒交加,但不等他还击,头顶却陡然窜上一阵惊人的寒意——

    却邪扫过,数柄刺到燕辞舟后心的剑骤然崩裂,碎裂成片四散出去,又旋风般呼啸着倒刺入来袭者的眉心,洞穿而入!

    暗夜里潜伏的袭击者不知其数,唯见他们手里的电兵光刃,交织成一片星火燎燎,一眼扫去仿佛以千计。更有讙兽、诸怀、狍鸮各种凶恶异兽,不断咆哮嘶吼着,如同沉眠的小山脊一般暗潮涌动,搅得浓稠夜色一片地动山摇。

    燕辞舟看得一阵回不过神,忽地眉峰高高挑起,宛如拉满似冷月的弓弦:“为了杀我和西西,倒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看了眼塔米克,为自己先前的恶意揣测而歉疚,当机立断:“二位不需要被卷进来,带着你的人快跑!”

    随即三剑唰唰唰逼退来人,剑气如卷,生生让出一条血路。

    塔米克怔然跃起,凌空抱起出鞘的却邪,其实来敌应该是伏杀公子的玉鸾营战士,燕辞舟才是被莫名连累的人吧?

    但公子安危高于一切,他没有出声辩解,径直纵身飞起如离弦之箭,带着殷彻暮突围而出。

    可惜了一位讲义气的少年剑客。

    塔米克感慨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测一道影子腾云驾雾飞空而起,远比机械人溜得更快,一瞬就越过了他。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断后?”塔米克瞠目结舌地看着燕辞舟飞也似的逃窜,那动作毫不犹豫,犀利异常,“我不是说让你去送死,但你方才那话的意思……着实让我以为,你这般优秀的少年剑客都是骄傲的心性,宁可战死也不撤退。”

    西西响亮地哼了一声,显然不甚赞同“优秀的少年剑客”这个说法。

    “我虽然剑法好,但是我的脑子不坏,还知道一个人打不了五千个!”风驰电掣中,燕辞舟的声音居然还字字清晰。

    他单手执剑,身前倒下一片敌人如山倾:“我让你走,主要是怕你们两人耽误了我逃命——谁知道你多跑了那么长时间,居然只跑出了这么一点点远,不是拖累别人是什么?”

    “是啊,就你跑得快,结果快到河里去了!”塔米克小心翼翼地紧了紧怀抱中的公子,嗤笑着,看到燕辞舟踉跄了一下。

    “小事情!”燕辞舟果然一脚踏空,湿漉漉地从水里跋涉而过。

    背后的乱箭狂乱地射杀过来,他飞奔中回手格挡,剑光在背后织成细密的网,尽数阻拦住这一场箭雨。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后面陡然传来一阵破空飞纵而来的利响,有一支雪刃凌空掷出,从剑光的边角绕入,直刺旁边的西西后心!

    “当心!”燕辞舟失声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西西岌岌可危,他下意识地扑身一跃,徒手接住了那一柄飞剑!

    锋刃刺入他的虎口,瞬间割裂数道伤口,鲜血横流:“嘶。”

    燕辞舟甩了甩手,脸色未变地拔出剑,仔细端详着剑柄上镌刻的一行小字,茫然道:“「怅前欢如梦」……这是什么意思?”

    “糟了!”塔米克却瞬息之间沉下脸,“紫芝小郡主谢前欢——竟然是她来了?玉鸾营这次想必是倾巢而出,她从来都只跟随六出将军本人行动!指不定荆浪本人也在此间!”

    “六出?玉鸾?都是雪的别称,听起来很风雅,看来那什么草莽将军肚子里倒也有些墨水”,入世才一个半月,燕辞舟对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毫无概念,啧啧称奇了一阵,忽然被塔米克用力一拽,“这边走。”

    “那里是居民区!”燕辞舟愕然挣脱,手指握紧了剑蓄势待发,怒道,“怎么能往哪里跑?激战中会误伤多少无辜百姓!”

    “是孤轮族的居民区”,塔米克纠正道,眸底有莫可名状的冷光一掠而过,“六出将军给玉鸾营下过军令,凡过本族百姓所在秋毫无犯,无故妄杀一人立斩——所以他们不可能冲进去杀人。”

    “那好吧。”燕辞舟将信将疑,跟随他飞速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圃,那里面翡翠色的缥碧花迎着夜色晶莹盛开,仿佛一串落满了露水的倒扣酒杯。

    街道两旁灯火熠熠,满是人头攒动,深入进去,后面追兵急促而满溢杀气的脚步声陡然便是一滞。

    然而,却也只是稍稍停住,而后便地动山摇般地再度整队进发!

    “放箭!”摧折的霜气中,有一道少女的声音冷冷命令,比冬风还要锋利如刀,使人闻之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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