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火多诡诞06

小说:罪我春秋 作者:Ferreus
    那又是一招「使君不负」,毫不留情且动了杀心,剑气光寒的响动中,凌压星斗。

    齐雨灯毫无防备间,被一击刺中右肩,他动也未动,而是分毫不错地凝视着燕辞舟,忽地充满疑虑地蹙起眉,声音急迫:“茗柯君,你被毁灭法阵里的东西迷了心智?”

    他甚至迎着剑锋,身法巧妙地上前一步,试图抓住燕辞舟细察。

    “我再清醒不过了!”燕辞舟厉声道,冷着脸,双瞳中仿佛电闪雷鸣,有着一瞬将人横劈成灰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当空一削,举剑刺来,直指齐雨灯手腕:“放开你的手!”

    齐雨灯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半道掐诀的手势停滞在半空中,随即抽身急退。但因为收回的动作费了些时间,他到底还是躲慢了一拍,秋水锐利的锋芒生生切开他腕骨,割裂出深深一道伤痕。

    “哟,现在知道躲了?你早做什么去了?”燕辞舟步步紧逼,每一次出剑都如疾风骤雨,没留下任何喘息余地,“说话啊!你跳火山的时候不是挺会说的?”

    这些话仿佛隐忍了许久,此刻爆发出来,竟比不远处的烈火更让人心惊:“原来你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我——好伟大的蠢材,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生入死!你以为我会感激你?恰恰相反,我只打算提剑在你身上戳十几个窟窿!”

    “你真疯了吗,这点小事都拎不清?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在那堆火焰里!一个破铜钱护身符而已,哪怕再重要,有天大的干系,也抵不上你一条命!”

    “......”齐雨灯心头巨震,按着腕骨的伤口默然不语。

    他眼底漾开了淡淡的苦笑,仿佛晚天的千顷琉璃堕入雾中,一片蒙昧:“有些事不能这样算的,如果一切都能度量得如此历历分明,那反倒好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燕辞舟没想到他还敢反驳,更是怒极,一把扯下那枚片刻失而复得的星雪铜钱,冷笑,“还挺有能耐,为了一个别人戴着玩的小东西险些送命,今天能跳火山,明天是不是就要剜心蚀骨、灰飞烟灭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作践自己,我干脆替你拿了这条命罢!”他不再多言,眉宇间凝固着一种讥讽的神色,蓦地挥剑疾砍。

    齐雨灯即使施法还击,也未必能稳赢这一剑夺命的「使君不负」,何况他受伤在前,又不愿动手相向,便只有左右游离地艰难躲闪,很快无以为继。

    剑气在他的皮肤上刺出近百道伤口,血珠迸溅,随着燕辞舟双手交错,秋水长剑破空而起,仿佛银河倒泻,卷起重重一道凛然寒意,直刺他眉心要害!

    冷酷的山间长夜,一片死寂,只有长剑刺破空气的声音。

    霜色如雪的剑芒飞舞中,燕辞舟鬓发衣衫翻卷如云,隐约可见的一双清瞳也是极其冷淡无波的神色,居高临下,给了他诛心一击:“去死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该!”

    “你……”剑锋抵到咽喉,齐雨灯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浑身发抖地对着他,脸上蓦然就有了撕心裂肺的冷光。

    他看不到燕辞舟此刻的模样,却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锋利冷漠,比秋水杀人更加深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内心痛不可当,居然身子一晃,喷出一口血来。

    燕辞舟握剑的手轻轻一震。

    接连地,齐雨灯衣襟上很快有一片赤色梅花怒放,幽冷而苦寒,眼前无边的黑暗陡然晃动起来,有金星闪烁,他终于无法再支撑——

    然而,就在他颓然倒下的刹那间,燕辞舟飞身掠来,展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齐雨灯的血蔓延开来,沾满了他衣襟,居然也是冰冷的,仿佛没有温度的玉石,冻得他一激灵,忍不住裹紧了外衫。

    “幸好还算及时”,手指急急地掠过他血脉,仔细检查,少年剑客的眉宇却飞快地松弛下来,那种固结的杀意也消泯褪去,甚至一瞬有了喜意:“果然,逼出这些瘀血之后,你感觉好多了吧?”

    “……”齐雨灯闭着眼,仿佛深深地晕眩,没有回一个字,然而每一寸和他紧贴的地方,都有了轻微颤抖。

    就仿佛他的身体里有无数纷杂思绪在撕扯交战,袖手天地,无止无歇。

    “我就说嘛,灵魂化型这样极端的术法怎么可能没有内伤?你偏又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能怎么办?”燕辞舟长长出了口气,凝神端详着他的脸色,果然那种如死的苍白减轻了许多。

    他单掌抵着齐雨灯脊背,指尖所触,仿佛是手握一粒火炭捞起冰雪:“来来来,我再给你输送点灵力,不必客气!”

    齐雨灯在被碰到后心要害的第一时间,近乎本能地抬了抬手,却随即又生生停住了,燕辞舟很快发觉,不禁稀奇道:“不会吧,你也和殷先生一样,碰都不能碰的吗?他袖子里藏着毒弩,动一动就当场毙命,你藏着什么,暗器?匕首?符咒?”

    “我有一把短刀,许多年不曾用过”,齐雨灯撑起身,有血腥气在舌尖蔓延开,拂袖将一柄嫩薄如冰的短刃送到他掌心。

    他看过来的眸光,像刀尖上挑起的一线深远暮色,拥入群山,沉淀出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喟。

    “哇,我能看?”燕辞舟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细细欣赏,长不过二寸许,是一种莹莹如湛的水色,锋芒深敛,刀面映出他半张脸清澈明净,有一种不似真实的怪异脆弱,“你这刀真是用来战斗的?看起来倒像裁纸的!”

    “我很少用”,齐雨灯声音平静,“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施法术,敌人没看见这把刀就死了。”

    “我现在确信我以前不可能认识你”,燕辞舟捏了捏短刀,感慨,“毕竟你这刀太有特色,比那什么「浣酒红」、「鹤梦疑」、「风雨啸青锋」好记多了,任是谁也忘不了。”

    齐雨灯微微颔首,不置一词。

    “看来你还真是对陌生人「热心肠」啊”,燕辞舟叹了口气,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以后千万别再做这种舍己为人的大傻事了,关于这条再来发个誓吧,认真点。”

    齐雨灯静静坐着,姿态仿佛一面衔斜阳残照的绝壁,极缓地说:“我不能够。”

    “哈,齐雨灯,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燕辞舟蓦地再度变了脸色,松开手,愤然盯了他许久,“你不能够……?”

    话音未落,毫无预兆地,秋水出鞘,却不是又一次无法按捺住的迅猛攻击,而是一剑洞穿入自己胸口,心头血狂涌出来,温热如沸。

    “你做什么?住手!”齐雨灯惨然变色,跪倒在少年剑客面前,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会术法,只是试图用手去堵那一道伤口中狂涌出的血。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灼热的液体不停地滴落在手背上,仿佛也随之烧伤了他的肺腑,居然无法呼吸。

    “你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做这样的傻事了”,燕辞舟断断续续地说,喘了口气,声音微弱下来,却依旧锋利披靡,“除非你能忘却此刻鲜血的触感。”

    疯了,都疯了。

    眼前的黑夜在飘摇,仿佛梦魇一般可怕,齐雨灯空荡荡的眸光在他脸上定格,死死攥着他的手,听着耳畔的声息渐渐微弱下去,心也沉入了无边谷底。

    “我答应你”,抚摸着秋水露出的一截剑尖,他的神色忽而极其危险。

    “你必须记得这一句话!”燕辞舟严厉地说,飞也似的用上了龟息之术,气息渐弱。

    齐雨灯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侧耳倾听着他的呼吸声——那一息的停顿等待,恍惚间长如永世。

    燕辞舟微感不安,掀起一线眼帘偷偷看去,此刻他又在思索什么?

    终于什么也听不见,如死的寂静将齐雨灯环绕,他安然地坐了一会,忽而微笑:“既然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我也只好如你所愿了。”

    他合身撞上了秋水的剑尖。

    “天!”燕辞舟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惊电般睁眼,来不及再推开他,只好徒手握住秋水的剑尖,灵力所致,寸寸尽裂,“你、你这个人简直病入膏肓,再也救不起了!”

    齐雨灯惊骇欲绝地注视着他忽然跳起,一时没回过神。

    “拜托,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又傻又疯啊,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被他抱得紧紧的,燕辞舟翻了个白眼,刚动了动,胸口便是一阵撕裂的痛,“我都,咳咳,有避开要害的——我伤口愈合得又比常人快很多,养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环绕着他的手臂微微一僵。

    燕辞舟止不住地长吁短叹:“我就是想吓你一吓,让你吃个教训,谁知道……唉不提了,我真是怕了你了——戴萨羽诺神在上,世间居然有你这样的人!你肯定不是孤轮族人吧,到底是什么样的土壤环境,才能生长出你这样一朵奇葩?”

    齐雨灯冷笑一声,眉目间止不住的煞意翻滚如海。

    燕辞舟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不是故意捉弄你的,你要是真生气,那你也砍自己一剑?哦不是,我来砍你……不不不,你再砍我一剑扳回来?”

    齐雨灯唰地抬头看他,眼神肃杀,一夕玉龙吹裂,缓缓迸出一句话:“茗柯君,你真是好样的。”

    那神情,让燕辞舟几乎怀疑下一刻真要闹出人命。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低眉,飞速地施了治伤法术,又重新给燕辞舟端正地戴好星雪铜钱,淡声道:“几番出生入死带回来的,别再弄丢了。”

    “这个好说”,燕辞舟一激灵,忙不迭地召唤出灌灌,把齐雨灯拉上白鸟脊背,不知怎地嘴边就跑出来一句话,“你家都被毁了,若是无处可去,不妨与我一道游历?”

    没有缘由的,他心底其实对庐霍这个地方很是抵触,但又不得不护送冉犀过去,便想着拉一位生力军高手助阵。况且这位高手有点傻里傻气,若跟他一道,说不定他还能帮忙正一正性子。

    齐雨灯似乎怔住了,迟迟未语。

    燕辞舟正打算说两句话补救一下,便看见他侧过头,冷寂的眼眸准确无误地聚焦在他脸上,眼底无声地凛冽,仿佛漠漠潇潇的香冻梨花雨,流淌过一片清川万古。

    “茗柯君能向我伸出手”,微微一停,他静静地说,“是我三生的荣幸。”

    “是是是,我也三生有幸!”燕辞舟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不过还是很高兴新朋友如此重视自己。

    他随即与齐雨灯击了下掌:“既然都是生死之交了,别那么生分,你可以叫我君晦?”

    “是”,齐雨灯似乎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又道,“我单字枋。”

    燕辞舟反复念了两声,怪道: “枋?齐枋?很少见的字,有什么寓意吗?”

    齐雨灯凝视着身侧一道如瀑的璀璨天河,语声轻到一触即碎:“四方林中初相逢。”

    燕辞舟看了看下方破落坍圮的宛丘,只剩下一个无底大洞,数不清的参天棠木、奇花异草都变成了一堆焦土,在风里四处离散,便忍不住大叹特叹:“初相逢?是说你出生的时候?幸好你在密林里出生,而不是在今天的宛丘,不然你岂不是要叫齐灰土了!”

    “或者齐堃——”他撑着下颌,自顾自笑起来,“嗯,这名字倒是还行,就是不够好听,哈哈。”

    他们并肩穿过一地的荒芜残迹,燕辞舟乐不可支的笑声像一只飞鸟,轻盈且锋利地徜徉过废墟,不多时就回到了馆驿门口。

    “此间气息有异”,齐雨灯拦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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