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朱门青白眼02

小说:罪我春秋 作者:Ferreus
    从头至尾,绣谷先生面具背后的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那是一种度量好的温润如玉,漠视所有的冷然:“几年的相处,应当足够让你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于我而言,生来死去,不过古今同梦一场,我并不在意其他不相干人的消亡。”

    这句话让冉犀打了个寒噤,飞快挪开了眼神,脸骨不住地发抖,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这不像是殷落微说出来的话,昔年的淮洛少城主,分明是最爱重苍生的人。

    然而,她没能参与他五十二年来的人生,自然不敢轻言决断他的灵魂。

    “老师,我知道您不会在意这区区数千人在您面前死去”,陈有秋没有直视昔日恩师,只垂着头,凝视殷彻暮随风翻飞的一截衣袂,低低地说,“但您费尽心血的一万一毫人呢?我不觉得您会坐视不理!”

    “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米克站不住了,厉声质问。

    陈有秋言辞冷酷地揭开了密辛,石破天惊:“你们都知道,我曾在一万一毫人读书,这期间便乘着和其他学子朝夕相对,给他们都种了余哀蛊——今日包围千棠川的每一位玉鸾营战士,身体里都有着母蛊,我也是,只要我们死去,一万一毫人的毕业生们就会同时死去。”

    “你居然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冉犀为他的深沉谋划骇然。

    “余哀蛊的发作是不可逆的”,一瞬后,她掌心的长鞭下意识地动了动,提醒道,“要让那些人死去,你和你的下属也会死在这里,无药可救。”

    陈有秋默了一默,声音沉稳得宛如初肃的清霜,凌厉地陈述:“我知,那我们数千人马便有来无回地断送于此,一千条命换一千条命,再值当不过。”

    那一瞬间,门内门外,几个经历过生死的人,眼底都有惊骇震动的神色。

    ——“让人这么死心塌地,这个六出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燕辞舟今天第二次看到有人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了,不禁愕然,“难不成他和殷先生一样,都是机械大师,做了许许多多的傀儡?这得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操控之术!”

    “并非如此”,齐雨灯仿佛有了些微的动容,“殷彻暮和荆浪,一个传道授业,一个征战杀伐,却同样会驾驭人心。”

    燕辞舟却听得似懂非懂:“驾驭人心?用的是哪种术法?你莫不是在蒙我,殷先生身上可完全没有灵力波动!”

    齐雨灯缄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迎着夜风微微地一叹:“术法不过是外界力量的集中展现而已,纵然有惑心一类的法则,却与殷彻暮在此运用的无关。”

    他的声音里有苍崖落叶飘零:“人心微妙之处的无声凛冽,若能盘桓得当,虽然手无寸铁,犹胜于千军万马。”

    “哪有这么玄乎?”燕辞舟撇嘴,并不全信,“你那么厉害,都能把灵魂实质化,难道不可以指使灵魂往东往西?就算用手拎着,也能走起了吧!”

    齐雨灯被他逗乐了,莞尔:“君晦实在太高看我了——惑心术之外,更高阶作用于内心的法术,我确实不会。”

    然而仔细看去,他的眼眸却是深不见底的,没有丝毫笑意,只宛然映出无边垠海的悲哀。

    若要掌握操控众生内心的法则,定然得付出己心为易,可他许多年来,一直是无心之人。

    塔米克亦被这一幕所惊住,皱起眉,低呼:“不过是六出将军一道命令而已,天大地大,完不成的话,跑路总跑得掉吧?就算强如燕辞舟,也知道打不过就要逃命,你技不如人,这又是何必?”

    “在我心中,荆浪将军高于一切荣誉和生命”,陈有秋怔了一下,脱口的回答坚如金石,“就如同你始终守着你的公子,我也会为我的将军献上一生,都是一样的,便没有资格再嘲笑别人的路了吧?”

    “……”塔米克眉心陡然一颤,一言不发地退回殷彻暮身边,面色复杂。

    陈有秋看着殷彻暮,下了最后通牒,一字一字说得极缓:“二十年前我种下了全部的蛊,这段日子的变化犹如白云苍狗,您的学生早已成为了青曜各界的中流砥柱——”

    “有的是女帝身边的侍卫长,有的是章台御史,有的是兵部尚书,哦,还有余薰王的独子、药神殿的女史……”

    剩下的话,他无法再说出来——燕辞舟惊怒之下,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倾身成一道青色风雷堕下,剑气瞬间割裂他咽喉!

    齐雨灯没能及时拉住他,紧随其后进来,眼神掠过殷彻暮与冉犀的时候,蓦然间有荒刀锈雪般的冷光无声一晃。

    “你太卑鄙无耻!居然试图将朝野菁英一网打尽,会造成何等动荡,还有没有一点人性?”燕辞舟横眉怒道,到底顾忌着余哀蛊,没真的下死手。

    陈有秋喉管已断,脖颈上冒出一个接一个血泡,看起来煞是可怖。他扭曲着脸,竭尽全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便只有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殷彻暮,充满了希冀。

    殷彻暮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惊变,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忽然走到窗前,倚着阑干看天。

    此刻,黎明前星河正灿烂,不知有多少轨迹在此交汇流转,宛如梦寐。

    被这样近乎于窒息的宁静所慑,没人说话,一时之间,只有夜风泠泠拍打窗纸的细碎声响。

    “殷先生?”燕辞舟屏住了呼吸,试探道,“你预备何时动身赴京?”

    “我不会去了”,殷彻暮很快回答,清润而坚定。

    “少时,我身居闹市,心在荒山,每夜只枕天穹为邻为伴——那段时日,距今已有星移斗转近百年”,他的语声有如雨后禅钟,一句句敲响回荡, “随时心路的修行愈来愈深,我逐渐能看到星海中,每个人的命星游走过的痕迹。”

    “譬如西北一颗箫鼓星,那是谢前欢小郡主的命星,岁行孤峦,时犯独雁,注定无亲无故,师友不存。”

    仿佛曲水流觞般一停,意味深长:“但我读懂最重要的一点,却是——”

    “……?”虽然在剧痛中,陈有秋还是振奋精神,等待下文。

    青曜的人都知道,绣谷先生学识通神,贯彻六合,是一个参破命运的大智慧人物,莫非此刻是要给出什么预言?

    殷彻暮依然保持着仰首望天的平静姿态,声音却有了细微的震颤,扑簌簌落满了夜霜,仿佛接下来这句话,也在他心中激起了极大的波澜:“众生的命运,怎么配写进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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