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朱门青白眼03

小说:罪我春秋 作者:Ferreus
    绣谷先生将星星捧在指尖,如同一掬朝生暮死的泪痕:“所以我无法对旁人的生死负责,许多人纵然恩荣一时,最后不过连星屑也算不上,终是不能留存春秋的,蜉蝣性命,强留又有何用。”

    “一万一毫人当散则散,身为首阳也无法逆转他们的生死——请回吧。”

    陈有秋顿时一踉跄,跪倒在地,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连这一层也算错了,老师看似温柔寡断,实则算无遗策、心如铁石——他哪里会有软肋,又怎么能被打动?

    “抱病在身,恕不远送”,殷彻暮手指徐徐敲击着窗棂,微一敛眉,下了逐客令,“回去转告你们将军,他也是一个命运没有写在星星上的人。”

    那就是说他们将军不配!陈有秋剧烈地发颤,不敢动弹。

    “殷先生!”燕辞舟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又困惑又生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活生生的几千条人命啊!你本来就是要进京给女帝当太子仙师的,再到将军府走一遭难道很困难?就算你还在记恨先前荆浪伏杀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无辜之人不应该给你陪葬!”

    “我只是个书生,世人不该我来救”,殷彻暮反而微微地笑起来,一如既往地光风霁月,“茗柯君,你我的道路从来都不曾相同。”

    “可是……书生也应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燕辞舟满怀失望地注视着他,“我虽然记不真切——但你以前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心头隐约浮现出一个旧少年的影子,极其鲜活的矫鹿姿态、冰雪襟怀,被淮洛城的江南水乡养出了一身清隽烟水的风流,却又是灵动且飞扬的,偶尔也有慧黠的豪情一揽入袖。

    那就是以前作为队友、曾与他同行的殷落微,全不似面前这个绝代病秧子绣谷先生。

    “我们以前都曾是救世者,愿意为了世间献上自己的性命……”他别过脸,生硬地丢下一句,“我不明白,几十年不见而已,你为何彻底背弃了我们当初出生入死选择的那条路?”

    殷彻暮的语调很温和,仿佛烂漫春色,言辞却如此无声见血:“如果半百年岁我都丝毫未变,那要光阴这把锋利的刀做什么呢?”

    “当年的人都在往前跋涉,只有你沉睡在时光中,不曾睁眼看这个时代,少年心也不曾被摧折——这不是上天恩赐,而是莫大的悲哀。”说到最后一句,已然轻得恍若一声虚无的叹息。

    “……”燕辞舟心中诸般感喟纷至沓来,一时无言。

    他没法赞同,然而面对殷彻暮这样一个清月白露般的人,似乎怎样反驳都极不尊重他,只得讷讷地住了口。

    但到底还是心气难平,丢下一声“我去静一静”,便往外走,却不期然撞翻了陈有秋。

    咣当,红衫文士被撞得跪倒在地,怀里的东西乱起八糟地飞了一地。

    燕辞舟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有小簿子、兵符和……一面镜子?

    “「鹤梦疑」?”那一道难以置信的叹息,居然来自始终冷静自持的殷彻暮。

    病弱的人疾步走来,足下踉跄,仿佛已然无法压制心绪的剧烈波动,甚至捧起镜子的手都在发抖:“正雕「虚帘待月」,反刻「漏永灯烬」,决计错不了……”

    他的声音忽而极其严厉,仿佛温润的玉石外壳被剥离后,露了底下的深冰:“药神殿主的兵刃是唯一战中没有丢失在落叶海的神兵,多年从不离身——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有秋眼神一亮,迅疾地沾了鲜血,在地上书写着:“行前,将军命我将「鹤梦疑」作为信物带来,说您看了,自会明白。”

    ——这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好一句无声威胁!殷彻暮阖上眼眸。

    如今鹤梦疑在此,卢尽思必然已经身处险境,他是自己平生最有所亏欠的人,如今又岂能再弃之于不顾?

    然而……面对早已规划好的前路,在此又要如何取舍,才不致肝肠寸断、抱憾终身?

    在这一个瞬间,仿佛被人用剑抵住了咽喉,绣谷先生自以为智计通神,却没能想出两全之法,最终,只是缓缓从唇边逸出一口气:“明晨动身赴京。”

    “公子!”塔米克骇然惊呼,他明白这个决定代表着什么。

    “行事岂能皆合世意,但求无愧我心罢了”,殷彻暮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语气放得很轻。

    从塔米克的角度,只能看到公子背对着他的肩膀轻轻发颤,仿佛惊鸿掠过的波心荡,他的眼神不禁一沉。

    “卢尽思被那什么将军抓走了?”燕辞舟凝视着那一面残破不堪、隐有血痕的鹤梦疑,蹙眉道,忧心忡忡,“要我随你们一道去把人救出来吗?”

    “不必”,殷彻暮片刻间已收拢好情绪,平淡而不容质疑地说,“六出将军只是想要我出面换人而已——他早有不臣之心,难于久居人下,这次许是想利用我与一万一毫人谋划一番,对重阑动刀。”

    “也是,那殷先生,你自己多加小心”,燕辞舟冲他点点头,分析道,“卢尽思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他是渡微的城主,渡微又是自治城,太平盛世如果平白乱杀他,很可能会激起民怨吧?”

    “民怨?”殷彻暮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中有着某种奇异的波澜,仿佛是风吹动一池沉眠的死水,“重阑是真正的千古一帝,于她而言,驾驭百姓如手握刀剑,指向哪里便是哪里,绝不可能有分歧。”

    “这不就是暴君么?千古一帝,就她也配?”燕辞舟不忿。

    “你要成为昔日的茗柯君,还得学许多东西。”殷彻暮仿佛笑了一笑,也不辩驳,自顾自垂眉想着心事。

    一阵风过,屋门唰地合上,室内一时过分地冷寂凄清。

    燕辞舟无言以对,百无聊赖中,忽然扫到桌上一盆排骨汤的残骸,飘着青菽和玉茭,不禁怪道:“哪来的排骨汤?”

    塔米克没想到他还敢提这一茬,冷嘲热讽道:“自然是因为有的人说要买些吃食,结果一去不回头了,我们只好自力更生。”

    “……”燕辞舟早就在火山爆发的生死惊变中,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他哑然了一会,眼神小心翼翼地投向骷髅,“那这排骨不会是——?”

    “正是我提供的食材!”冉犀大声说,一边插着腰来回走了一圈,摇曳生姿,以证明自己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先前落微把我拼起来,结果到最后多出来两块不属于我的骨头,便随意烹煮吃掉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看向了齐雨灯:“茗柯君,他是谁?”

    骷髅白骨的眼眶并不能显示神情,然而却有一种警惕的寒意止不住地流淌,那是她身为战士的本能。

    齐雨灯冷冷地回望她,视线对撞,有如剑佩相击,并没有答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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