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歌其六

小说:怀璧其罪 作者:白不动
    “这件事暂且不提,待最后再一并记过。赵大人让人装这包银子的时候,大概没注意到用的什么布料吧?可能只是随手扯的一块边角料,只是这布料,是朝廷每年过节时分发下去的,品阶不同,所得的布料也不同。而这种藏青色的提花面纹,便是只有知县品阶能拿到的。”

    “说不定是其他县的知县陷害他呢。”薛构冷笑道,“赵大人一贯的说辞不正是如此吗。”

    “很遗憾,七品地方官成百上千,这个实在没办法查证。不过赵大人一定要抵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查。”

    赵文修跪在地上,心中后悔无比。

    “听说赵大人吧这些料子都赏给下人了?体恤下属是好事,不过寻常七品官拿到料子了,都是拿去做衣服,省着俭着,边角料也要让家中妻子做成香包带着,赵大人倒是一点都不稀罕。也对,因为赵大人,有更大的银钱来源。”

    “这账簿你可眼熟?”薛构将一本账簿甩在了赵文修跟前,裴玉继续道,“上面记录着两笔巨额收入,一笔是上个月初,五百万两白银,一笔是杜明决死后第二日,三千两白银。官商勾结是重中之重的大罪,你已经在劫难逃,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你要求查料子来源,我便一个个去查,你所认为的冤屈,我会一件件排清,直到你肯伏罪为止。”

    赵文修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似一瞬苍老了几十岁般。他愣愣坐了半晌,才缓缓起身,向着正中的裴玉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认罪,卖官一事是我策划的,万誉商行送来的五百万两便是报酬。杜明决也是我杀的,谁让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我只能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一切都是下官做的,不关旁人的事。”

    “不关旁人的事?可你只是一介七品知县,凭你自己哪里来的权利去操作卖官一事?”

    “下官谎称自己在锦芜有一位高官亲戚,便有人信了。”

    谎称?石禹山又不是傻子,真假还看不出来吗?赵文修话中漏洞实在太多,每一句都无法让裴玉相信,包括杜明决的死。他是如何知道赵文修和石禹山的交易的,赵文修又是如何借一品红毒杀了杜明决的?只是这些问题已经不在裴玉的庭审范围内了,他的目的是让赵文修伏法,至于犯罪过程的交待,便交由擅长审问的薛构。

    裴玉隐隐头痛,挥手让人把赵文修暂时关押下去,待薛构审后再做定夺。

    “侯爷,还审吗?”

    左崇见裴玉不住捏着眉心,俯下身小声问道。

    “审,越乱越要审。传唤石禹山吧。”

    “侯爷...”左崇四下望了一圈,“传石禹山可以,但知县府上那笔银票的票头上写的是万誉商行,得把这家的东家也找来。”

    裴玉一愣,他是私下和叶争交谈知道这件事的,但明面上倒是要走一走流程,只好点了点头。

    叶争来的比想象中要快许多,不如说传召令刚下,片刻功夫人便到了。穆云不便一同进去,只好停在了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东家一脸和煦的笑容。

    原来您所谓“会找我的”,就是被当成嫌犯之一传召问话......旁人被官府传唤都是惶恐不安,东家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倒更像是去见心上人......

    “侯爷。”

    叶争行了一礼道,裴玉略微颔首,眼看石禹山还没到,便想着先问他一些走过场的问题。

    “侯爷。”裴玉还未开口,叶争先唤道,“万誉楼再过几日便差不多重装好了,待案了了,届时还请侯爷捧场。”

    裴玉惊道,“这么快?只是恐怕到万誉楼竣工之日,这案也结不了。”

    “不会的。”叶争微微笑着,“快结束了。”

    裴玉不知此话何意,心中暗自揣摩着,一旁的薛构皱着眉打量了叶争两眼,兴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热烈,引得叶争侧目,冲着他勾了勾唇角。

    薛构:“?”

    他和这个什么东家是初见吧?总觉得这抹笑里不知为何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对意味......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石禹山才姗姗来迟。原本在裴玉心中,这位贪婪的商行老板应是一副精明又老练的模样,谁知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中年发福的老伯。

    明明初春的天气还没有那么温暖,石禹山走这一路却出了满头大汗,见到裴玉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哭带喊道:“冤枉啊!小民可从来没买过什么官,更没有拿五百万银子贿赂过什么人!小民...小民最爱钱了,这辈子除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怎么会舍得花那么多钱买官呢!青天大老爷明鉴啊!”

    “咳...这位是云即侯。”左崇端着架子道,石禹山一愣,多看了裴玉两眼,又伏下身子继续哀嚎,“侯爷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

    “那你如何解释知县府内银票票头一事?据我所知,万誉商行虽是叶老板名下产业,分成和股权却有六成在你手中。若叶老板想要挪用如此数额庞大的一笔银钱,一定会需要你的许可,可你却完全可以自由挪用。”

    “这、这...”石禹山的脸皱成一团,抬头看向叶争,后者却好似没注意到他一般,只安静看着裴玉,丝毫没有为他说话的打算。

    “小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小民绝对没有做过这些!当官有什么好的,早出晚归,领着微薄的俸禄,但凡出一点错还可能丢了性命。哪有经商来钱来得快,小民何必想不开......”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裴玉几乎被他说服。

    “侯爷,恕属下多嘴,赵文修认罪时只提了万誉商行,并没有明确指出是哪一位东家,此事还是再审的好。”

    左崇压低声音道,裴玉再次感受到那股胶着的视线,顺着望去了,正对上叶争沉静的目光。他好像是有些先入为主地认为石禹山是贿赂赵文修的人,可仔细一想,引他往石禹山身上查去的,似乎正是叶争。

    裴玉不愿把叶争列入怀疑的对象,但他必须秉持公正理智的态度,不能被个人情绪左右。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石禹山和叶...叶争两位,虽不会将你们关押起来,但明日再开堂前,两位的府邸周围都会有人看守,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待审问赵文修后,择日再开堂。”

    裴玉思绪混乱地下了堂,叶争安静地看着他离去后才缓缓转身走出了知县府。侯在门口的穆云将马车赶了过来,缓缓停在了叶争跟前。

    “贤侄!贤侄留步!”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叶争停了上马车的脚步,回身时面上已带了几分客气的笑。

    “贤侄啊...”石禹山气喘吁吁地拍了拍叶争的肩,“我听那位大老爷喊你叶老板,你和他是不是认识?”

    “方才不是说了吗,那位是裴侯爷。”

    “哎呦,什么侯不侯爷的,你若真和他相识,一定要帮我啊!”

    “您的意思是?”

    “这人啊,哪有不爱钱的,你帮我跟他说两句好话,再多送点银子,让他不要再查到我头上了!”

    “恐怕有些难,侯爷不会收的。”叶争眉头微皱,笑意淡了几分。

    “这有什么难的,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不知道哪个龟孙子陷害我,一个两个的整天就盯着老子的财产!贤侄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这当官的都是假清高,他们哪里是不收钱,只是嫌少罢了!”

    石禹山握着叶争的手不住晃着,见知县府里走出几个衙役,正抱着剑看向这边,连忙擦了擦汗,又叮嘱了叶争两遍才急忙离开。

    穆云看了一眼知县府的方向,又揣摩了下叶争的心思,小心翼翼道,“东家,最近几日万誉楼重修一事交给属下吧,左右也快竣工了,不会出差错的。您...您最近操劳过度,就在府中休息几日吧。”

    “不用你说。”

    叶争冷冷道,随即又微微垂眸,轻轻抿了抿唇,“我不会让殿下为难的。”

    审问过程并没有裴玉想象中顺利,大理寺多半时候面向官僚阶级,审问手段相较于一般机构来说君子许多,百年来也就出过那么一两个因为太过于死皮赖脸而把审问人气晕的奇葩。

    裴玉头疼地听着左崇的来报,心想赵文修怕不是要成为第三个了。薛构已经没日没夜地审了几日,赵文修不仅没有一定点改口的迹象,连所有过程也交代得漏洞百出。

    咬定是万誉商行的某一位东家送的银票,却说不知道是哪一位。自称是用一品红作案的,结果在知县府搜查时,别说一品红,干净得连老鼠药都没搜出来。

    最令人头痛的是,赵文修父母早亡,也尚未娶妻,按理说他没必要包庇幕后之人,可他却始终坚定表示没有人指使、命令他,这种情况下,也就是说明知卖官是抄家的重罪,放着安稳清闲的知县不做,偏偏不走寻常路,这不是有病吗?

    甚至还骗人说自己背后有大人物做靠山。诈骗罪加一等,难不成是看准了买官的人即使知道被骗了,鉴于行为不正当,往上报官相当于自投罗网,大多数会选择忍气吞声吗?

    “反向执法……”

    裴玉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被自己荒唐的想法气得笑出声。左崇看着裴玉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低笑,担忧道:“侯爷,您冷静点。”

    “无妨。”裴玉坐直了身子,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赵文修虽难缠了些,不过对付无赖应当用更加无赖的手段,我对薛构很有信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们耗得起。”

    左崇干笑两声,不敢接这话茬。只是他们耗得起,杜明决的尸体却不能再拖了,验尸差不多算结束了,刀伤是杀人凶手为了嫁祸张屠户故意所为,皮肤溃烂发黑是一品红的作用,只有尸体头部、后背的几处瘀伤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因伤口是很久之前的,与本案无关,裴玉不好再拖着杜明决下葬的日子。

    眼看审问没有进展,裴玉想起今天是将杜明决尸体送回杜家日子,于是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道:“杜明决的尸身可有好好整敛了?”

    “回侯爷,都收敛干净了。擦了血迹,缝合了伤口,衣裳也换了新的。”

    “好,杜夫人在验尸上不做阻拦,一再拖延下葬日期,给予我们办案最大的支持。只有尽量让杜先生的遗容看起来安详一些,才能把对杜夫人和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我们……”裴玉停下脚步,微微垂眸,看向那口颜色沉沉的棺木。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算好时辰,棺木从薛府出发时已是正午,太阳正盛的时候,据说是可以压住枉死之人的怨气,以免死后作祟。裴玉见衙役抬着棺木要从后门离开,抬脚跟了过去。

    “走正门吧。”

    “啊?可是尸棺走正门不吉利……”正前方拿着木秸秆的小厮为难道,裴玉看了他手中那根挂着白绫的秸秆一眼,听说这是引魂用的,好领着死在他处的魂魄回归本家。

    “没什么不吉之说,走正门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

    “若那恶灵作祟,寻着正门找来了……”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走正门就走!爷有大正之兽獬豸护身,哪个恶灵敢不长眼找上门来?再说要不是杜明决死的蹊跷,两位主子哪能查出来这么大的案子,恶灵恶灵,我看你比较像恶灵!”左崇眼一瞪,吓得那小厮垂了头不敢再说话。

    棺木缓缓被抬去正门的方向,裴玉放下心来,正打算去知县府看看赵文修时,一位妇人不顾下人的阻拦,疯了一般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裴玉脚边。

    “侯爷!求侯爷救救我儿理弦!”

    裴玉抬手阻了靠近的下人,定了定神,认出这发髻凌乱,满面泪痕的人正是傅如嬅。裴玉扶着傅如嬅的胳膊想把她搀起来,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当即有种不好的感觉,如丝线般缓缓缠上心头。

    “理弦怎么了?”

    “上午我出门卖荷包络子,理弦一个人在家,可方才我到家时,屋里的东西被砸的乱七八糟,我找遍了所有屋子都没有看见理弦,主屋墙上好大一滩血……”

    傅如语无伦次地说着,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朝着裴玉磕了几个头,“知县府的人说现在是云即侯爷做主,先前我儿失礼,是民妇教导无方,还请侯爷大人有大量,救救理弦!”

    “左崇,把现在闲着的人都召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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