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温站起身来,慢慢挪到隔间外。
相互的眼神里都是恨不得让对方跪下认错, 两人正对峙之时, 门外却有了轻轻的咔咔啦啦的声响,随机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开, 出现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男人。
分不清性别和样貌,可这身装束明明就是上次循环监控里看到的人影。
那人摘掉连帽衫上的帽子, 阴影下露出来的是周益那张脸。
纪然脑子先是是嗡了一声, 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已经出现过的案发现场。但理智又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在迟温耳边轻声说:“不管之前我们有多少矛盾,但是现在必须一致对外你明白吗?”
迟温侧头看了外面一眼,推开纪然, “我不明白。”
然后如同看见救星一般朝外面迎客过去:“周益哥哥你怎么来了?这个女人她欺负我啊,刚刚还把我关到卫生间里……”
她戏也多,委屈巴巴的差点掉了眼泪。
纪然满脸懵,这边还没搞清楚周益怎么会走回头路,来一个上次循环已经来过的地点,并且万万没想到迟温居然还认识他。
那这么说来, 林歘他们两个也认识?
周益没有回应迟温,而是用身体挡住门板,袖子里莫名出现一把反射着冽光的刀:“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你们两个人的血应该能画……十五朵向日葵吧?嗯?”
他眼神森森的, 如同黑暗里莫名出现的恶鬼。
绕是迟温蠢傻笨,如今也看出了个所以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又跟个受惊的兔子似地颠颠儿跑回纪然身后, 手指颤抖地捏着她衣服后摆的布料:“我同意姐姐你刚刚的说法,先前的恩怨放一放,我们俩先活下来再说。”
纪然:“……”
她盯着他手里的刀,“万事都有由头,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理由,就是无聊。”
迟温抖抖索索插进来一句话,“周益哥哥你疯了吗?因为无聊要杀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纪然翻眼吐了一口气,心想得了吧,你自己不也是这种恶茬儿?还有脸说别人。不过就是程度不同区别而已。
现在刀快扎自己身上了,她倒成了道德制高点上的巨人了。
周益低了低头:“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身处一个无聊的经营游戏里,可以读档重来,可以选择不同的走向。可是有天选项都选择完了怎么办?”
纪然没有说话,他把人生当成一个游戏,还是一个过程重复,不知尽头的无聊游戏。
周益开口:“既然人生的本质就是没有意义,没有过多选择,那我只好自己开拓出一些新的选项。”
她盯着他:“所以你开始杀人了?”
“最开始杀人是无聊,我也自杀过,被杀过。甚至还像你们一样救过人,可是……我现在发现了另一种乐趣。”
他继续说着:“我们身边其实有很多觉醒者,或者正在觉醒的人,不过程度不一样而已。你应该清楚,林歘就是后者。”
迟温听的七迷八昏,“你们说什么?这关林歘哥哥什么事?”
纪然皱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迟温应该知道吧?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虽然因为家庭的关系,后来没有很多联系,可我永远记得他。”
“……”纪然觉得自己怎么听出来一股虐恋情深的味儿。
“你见过第一名嫉妒第二名吗?”周益哑着嗓子,“我就是。第一名我得到的太容易了,每次考试,我都会用时间循环来作弊。可我并不开心,林歘为什么每次考试都在我之下他还能这么开心?”
纪然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傻人有傻福?”
“后来我发现人如果遭受过巨大的刺激,或者经历过死亡,就有可能会觉醒察觉时间循环的能力。”
纪然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第一次17号他坠河是你找的人?”
“猜对了。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次时间循环只有一天,那么如果我次次都针对林歘,那么你们一定会发现,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纪然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每次循环不重样的杀那些无辜的人了,就是为了扰乱他们的视线,在最后的时刻给林歘致命一击。
“既然林歘心态那么好,那我很想知道如果他觉醒的时候,发现世界时间每一段都要循环,他也会向以前那样心态好吗?”
他停顿了一番,又说:“他应该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不,”纪然抬眸,“他比你好多了,即使因为记忆不够清晰,把发生过的事情当做了梦。即使他有时候脾气古怪,他也会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惨痛恶梦而让我改变回去的路线,跟他去原本不想让任何知道的地方。”
迟温原本挺害怕的,听见这话她剜了纪然一眼,“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纪然呛声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迟温的脸又变紫了,仿佛一个菜地里刚成熟的茄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把这口怄气忍了下去。
话音刚落,外面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了。
那人身影高大,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尤其让人心安。他手扶着门框,似乎是急着跑上来的。
看清楚来人,迟温一脸惊喜:“林歘哥哥!”
还好没有出现梦中的血色向日葵,林歘在门边淡淡道:“你夸我的我可听到了。”
这话是对纪然说的。
纪然捂了捂脸,太邪门了,说谁谁来。关键现在还好不清楚周益到底想要干什么。更加不清楚林歘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不清不楚的碎片记忆?
边上的周益弯弯嘴角:“你果然来了啊?之前的事记得了吗?”
“血色向日葵吗?”
他摇摇头,“看来还没完全觉醒。”
迟温见林歘过来,变得肆无忌惮了,她悄悄摸过去准备找林歘。还不等纪然反应过来抓住她,周益就迅速过去抓着看起来最弱小的迟温,冰凉的匕首贴在她的脖子上。
“如果我杀了她,你会觉醒吗?”
林歘一惊:“你疯了?!”
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17号的最后一次循环,纪然抬起双手,轻轻劝阻:“你有很多方式证明,不要选这种最极端的。”
即使迟温讨人厌,但罪不至死,况且也不能死在他手里。
周益架着迟温退出门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有杀了她,才能让他觉醒。”
林歘与他周旋:“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好像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既然如此,你把焦点对准我,不要扯别人进来!”
周益摇摇头:“我就是在扯你的痛处。你真的不记得了?这里的向日葵,还有因为你坠河的女人。”
迟温开始哭哭啼啼,“我还没见我哥,我不能死。”
纪然上前一步:“周益,既然这么无聊,你杀死过循环者吗?因为有记忆,所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复活,这像不像俄罗斯轮赌盘?”
“自杀玩命游戏?”
“拿我换她,你就有机会杀死一个循环者。”
林歘握住她的腕骨将人扯回来,咬牙切齿道:“这不关你的事。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
她一愣。
林歘也愣了,他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头脑中的碎片记忆重组又裂开,他终究是找不到一个完整清晰的源头。
纪然咧嘴一笑:“没那么容易死,如果真死了就是命。”况且她比普通过了太多次重复的日子,早就够本了。
即便头痛到直不起腰来,他还是毅然决然把纪然挡在身后,“你针对的是我,放了她们两个。”
周益皱眉啧了一声,“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啊。”他抬眸看了一眼纪然,“看见地上那堆麻绳了吗?把它套在脖子上。”
虚恍之中,林歘抬起胳膊向纪然伸手,却抓了个空。
纪然眼睛盯着他,蹲下身冷静把绳索套在脖子上,另一头又按照他的吩咐打了个死结在镂空处栏杆上。
她又捡起另一根握在手里:“用我换她。”
他低笑起来:“有意思。我突然想起来一幅画《绞刑架下的舞蹈》,如果带着这个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起完成了一幅名画。”
周益指着近处镂空的墙壁,“你爬上去,我就把这小姑娘放了。”
纪然照做,凌晨的风有些大。她脖子上套着绳索,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的任务是保护好林歘,从17号第一次开始就是,这次也不会变。
周益松开迟温,拽着绳子整个人也爬了上去: “跳下去,我们赌一把,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循环。如果是,那我就是杀人凶手,如果不是,你也可以活着,我还是清清白白。”
她透着嗡嗡的风声听着这个疯子的话,如果时间循环没有停止,她自己就会活下去,可是,这样周益也会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还是从来没有杀过人。
如果时间停止循环,开始正常顺流,她会因此死亡。但是周益却能够伏法。
世间没有两全法。
他如同一个潜在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夺取别人生命。
纪然低头:“迟温你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她没明白她话的深意,又开始哭哭啼啼:“我错了,不要烦我了。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你在这我就能怎么着了吗?”
纪然说完又叹了口气,这人不该有心机的时候,满是心机。该有心机的时候又蠢得要命。明明是要她出去找人求救,愣是没有听出来。
风有点大,她觉得自己想的也有点多。
外面警车闪着光赶了过来。
纪然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你看,我们还是抓到你了。”
周益拽着那根绑着纪然的绳子,手里握着另一条绳子,他把那条绳子也套在了自己脖子上。“你们抓不到我,我现在和你一起跳下去,睁眼又是新的轮回。”
“而且,”他丝毫不收到影响,“还完成了今天的画,《绞刑架下的舞蹈》”
纪然想,你自己死吧,我要活着。眼神却极力盯着靠近楼道的位置,找准时机准备跳到安全的地方。
这么想着却突然被周益拥着一同坠了下去。倒下之前,她拼劲全力拽着周益的手。除了一同和自己掉下来的周益,她看到的还有林歘向自己扑来的身影。
呼吸在减少,下坠的力量连同绳索将她悬挂在高空之中,脖颈和腰间的力度因为重力下坠猛的一紧。
所有意识伴随着林歘那句“小跟班!”一起煙没在风里。
***
林歘瞬间扑了过来,拼劲全力抓住那条连接着她的绳索。他没敢忘,另一端还在她的脖子上套着。
脖子上的绳子和绞刑没什么差别,他心里焦急,却又不敢放弃希望,手上每用出一份劲,就会担心下面她的脖子是否还好。
他甚至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带个人上来,即使是不着边际的梦境,哪怕落了空,也总比现在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自己眼前好。
万念俱灰之际,却听见下面有个沙哑的女声咳嗽了一阵,然后透着薄凉的风声由下而上骂道:“迟温你个死丫头还不知道来帮忙!”
迟温一惊,瞬间从刚刚惊险一幕里清醒过来过来帮忙拽着绳子:“林歘哥哥,她居然还能说话!”
林歘也激动万分,手掌心被磨的血迹斑斑也没注意到疼痛。
“别拉那根,那根在我脖子上!”纪然在下面指挥,“拉另一根绳子,另一根在我腰上。迟温你歇歇吧,你的帮忙就是想要我的老命。”
迟温委屈道:“不是……我这次是真的想帮忙……”
纪然被拽上来时,整个人跟刚生了孩子一样疲惫。脖子上还惨留着红色的勒痕,腰间的那根估计力度也不小。
她跟断了腰似的靠在墙边好一会也没缓过来。
林歘顿时也没了力气,两个人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间哑然失笑起来,笑着笑着却都沉默了起来。
林歘看着她,好像是在那个冗长复杂的梦里找到了终于清醒的出口,他轻声道:“还好最后是希望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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