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离得很近,却各怀心事。
仿佛隔了亿万光年那么久他才开口, 只有两普普通通个字, 可却如同千金一般沉重。他说:“纪然。”
他第一次直接叫她名字,不像以往那样带着玩笑或是乐趣。林歘的声音像是掺杂一种开封陈年的酸涩味。明明很轻微, 却能感觉到。
纪然没有抬头,她把东西藏进口袋里, 视线所及的地方却是自己的脚尖。
她的沉默, 让他把所有的话都埋葬在了肚子里, 或许也不是,即便她回应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哑言。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连带清晨的安静也给他们一起增添了这莫名其妙的无声氛围。
车子行驶进镇子里,最后他们所有人包括锐哥,都跟着警察去录了口供,处理一些后续的程序问题。阁楼上的女孩也因为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
事情结局还算圆满,唯一说不通的就是,纪然和林歘当时怎么一上来就要抓住魏灵, 甚至准确找到了那几个被关着的大学女同学。
因为是分开调查的,林歘和记得也不知道锐哥是怎么圆这件事的。纪然则撒谎说锐哥和林歘来之前她就去过阁楼,因而发现了魏灵准备要做的一切,所以林歘来了以后就偷偷跟他打了招呼说明这一切。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下来。
等一同回去的时候, 锐哥还放着他俩的面问:“老板和小跟女士你们俩在魏灵家的时候,什么时间串通好的?我怎么觉的我和老板刚进去你们俩就要绑魏灵了?”
纪然知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就把想象力抛给锐哥自己:“你再想想。”
听她这么说, 锐哥瞬间开启头脑风暴,皱眉思索了半晌,忽然一拍自己的大腿:“我知道了!肯定是进门之前你俩说悄悄话那会儿,就那会儿我没在你们边上。”
纪然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锐哥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言语的林歘,偷偷对纪然道:“老板怎么自从出来以后话变少了呢?”
她偷偷睨了一眼,发现的确如此。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好将这份好奇以及魏灵这件事一同抛却到了脑后。
***
纪然回去以后本来是要准备瞒着所有人的,但这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弄得整个小组都知道了。
这几天确实没什么事。他们组里本就没什么规矩,付史和洲儿天天不在。只有宋钉钉依旧守着分部。虽然当时她对自己为什么不能离开分部的事情讳莫如深,可纪然还是感觉出了些什么。
宋钉钉依旧磕着瓜子,晃到她面前幽幽道:“你这好不容易出个门还能碰见这种事情,看来哪都不太平啊。对了,这次怎么样,没让人又给搞死了吧?”
“没有。”有也说没有。
“看人洲儿多会玩儿,你看你,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还加班。”她把自己的卷发扎起来:“向弋是故意让你去的吧?”
她这边话音刚落,向弋就过来了。
“纪然跟着来一趟办公室。”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跟个蝴蝶似的又飞走了。徒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宋钉钉跟她无声做了个鬼脸,纪然同样也这么回应她。
而后跟了过去,煞有介事敲了门,就看见他把椅子转了过来。刚还只留个背影的人,斜靠在椅子上大喇喇地盯着她。
“怪不得回来的时候一声不吭。你行啊,孤胆英雄,勇闯荒村,顺便救出五个女孩出来。翅膀硬了啊?纪然?”
纪然跟个没有五险一金却还要谨小慎微的职员没什么区别,只能全称跟着陪笑。“领导您说笑了。”
“她要是把你也给弄进去这仪式里想过怎么办了吗?想过你家人吗?想过过小组其他人吗?想过……”他气的身子前倾,抓着杯子猛喝桌子上的凉白开。
她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担心与责怪,“组长,我没得选,就那么一晚上的时间,循环点刚好又是在去她家的路上。”
“会不会转身就走?”
“转了,没转成。”
“会不会打电话求救?”
“没信号。”
“除了魏灵,那村子是空的?”
“您还真猜对了,除了魏灵没别人了。那村子是老址,别人都搬到新村了,就她一个人说什么结婚之前要在老房子里,我差点就信了。”
他不相信她这套说辞,“想办法离开总是可以的吧?有人拦着还是怎么着?”
“跟拦着差不多,脑袋差点给我掀掉。而且……”纪然停滞一瞬,脑海里似乎又回忆起那天的事。“没有信号,也没有交通。就碰见一个赶驴车的大爷,我本来想跟他走,但他一听觉得我另有所图,跑的比谁都快……”
“……”她这番解释倒是把他给说住了,“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他若有所思,“以后我得加上对你的培训。什么增强体质,还有什么防身术,都得来一点。”
向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道:“以后想到什么,再具体补充。”
“对了领导,我还有件事。”纪然没脸没皮凑过去,“我去魏灵家那天晚上的循环存档点一直在往后推迟你知道吗?”
“……没,我睡的挺早。也没发现。”
纪然捂捂脸,“你居然不知道?睡那么早?这么年轻就开始养生吗?”
“……”他不想跟她贫,如实说:“后来付史告诉我了。”
“你有什么看法吗?如果以后真的有这种情况,那对我们会非常不利。这种事情发生多了,能改变的事情的路线和走向也只会越来越窄。”
“其实我更倾向于,这几次不是一个完整的循环,每一次往后推迟,或许只是对上一次循环的重复,而不是对第一次循环的重复。”
纪然揉了揉太阳穴,
向弋皱眉:“我表达很复杂?”
“不是,是我理解有问题。”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想些什么,话题忽然转变到另一个频道:“你同学骗你当伴娘,林歘为什么也会在那?”
这话倒是提醒纪然了,“我还发现一个很复杂的事情。”
他示意她说下去。
“上次周益那案子,林歘就有点觉醒的迹象。这次以后他好像记得更加清晰了。组长,还有这种逐渐从混沌变成清晰的觉醒吗?”
“大部分不都是这样?”
“大部分?”纪然疑惑,“我们不是吧?”
向弋此刻也没了什么怒气,话题逐渐被她带偏:“基本都是一个逐渐增加的过程。至于你,可能比较特殊。”
纪然拧着眉头,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特殊在哪里。
“课程培训的事,等我拟定好以后再告诉你。”
她一愣:“来真的啊?”
“我看着像开玩笑?”他恨铁不成钢,“洲儿好歹有一身蛮力,况且付史那也不会让她出什么事。你呢?有付史这种人在身边吗?”
“……”
她仿佛听到了他对自己单身的diss。
向弋瞥了眼门外,“别躲了,早看见你了。”
纪然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发现宋钉钉不知道什么时候依附在门外墙边上。被人揭穿后,她讪讪走过来,“组长,不至于这么动怒,我们这些人的使命不就是这样吗?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况且现在不是万事大吉吗?”
向弋歪头盯着她,“你也来这套?”
宋钉钉笑:“纪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纪然跟着说:“道义当两旁,义字摆中间?”
向弋忍无可忍:“……我让你们唱歌了吗!”
向弋总归是说不过她们两个人,一个都难搞,两个是地狱级。
时间已经接近下班,出来以后宋钉钉跟她瞎胡闹了一番,纪然就准备回家去,她刚出门,居然看见锐哥在外面等着。
纪然有些欣喜:“锐哥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你啊。”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最后落在纪然脸上:“小跟女士,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他还是没能回答出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纪然看他也不说,心里却在暗自忖度,两人的交集无非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找我?难道魏灵那案子还需要我再过去一趟吗?”
“不是不是,”锐哥慌忙摆手否认,却说:“我最近找了个工作,风晒不到,雨淋不找的。跟以前的一比,真的舒坦了不少。”
说了一堆,就是不说重点,纪然皱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这是后面的,我还没说到,再等我两分钟叙述。”
“……锐哥你怎么不从进少林寺那会儿说起?”
“你要听听吗?”他摩拳擦掌一阵兴奋,看见纪然脸色不对,赶紧又撇回了正题:“是这样的,我媳妇儿身体不好,老是吃药。在家里开挖掘机也赚不了几个钱。老板知道以后就预付给我了三年的工资,让我跟着他干。”
她愣了一瞬:“干什么?”
“保护小跟女士还有老板的安全。”他想了想,“老板还交代了,如果你问起来,回答这句话时候一定要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面。”
“……”这人到底要整什么幺蛾子,纪然想起来锐哥在魏家几次循环的表现,觉得保护这事,估计还得要靠自己。
“这里很安全,你和林歘说我不需要这些。”
“别呀,你要是不需要,我可能就得失业了。”他嘿嘿一笑,“而且老板特意让我来找你的。”
她莫名其妙冷哼一声,“找我?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惹着他,一句不讲就离开了。就这么隔了几天,突然搞这么一出?”
“男人嘛……”他跟个情感分析师似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可能心情不是很好。或者心里藏着其他事又不好当着别人面倾诉出来。”
“他自己怎么不来?”
“这几天出差了,我本来说跟着他去。可是他说你上下班回家不方便,所以让当你司机来了。”
无事献殷勤,纪然就知道他铁定有目的。想来自己身边除了倒带小组,没什么值得让人好奇的事。她猜想林歘这么做,肯定是因为自己曾经同他说过小组的人各个都有时间循环记忆的事。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被人利用的挫败感,“我自己回去。”
他坚持:“小跟女士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而且,你怎么回去?我们在这站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出租车过来。”
“以前怎么回去,现在还怎么回去。”她越过他,正准备往前走几步,却又见锐哥跑回车里,从里面拿出一堆各种各样的项链吊坠相夹。
他拦住她:“老板说小跟女士您上次那个相册碎掉了,想买给你,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就把所有的都买了。”
她倒是想起来上次回来在车里,吊坠小相册裂开的事情。不过……,纪然皱眉:“他搞批发的?闲的没事买这么多?”
锐哥挠头,“老板说了,只要能有一个你喜的他就知足了,剩下的是卖是扔,还是送人,你怎么处理他都无所谓。”
纪然被这一番言论堵的着实无语,好在这时候有辆车过来,她逃命似的跳上去关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徒留锐哥一个人留在原地懵逼。
季深好像这几天也挺忙,经常回来很晚。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早早就睡了。哪知今天她刚躺进被窝里,林歘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她正要跟他说清楚关于时间循环的事。
哪知林歘上来直接就问她:“你没让锐哥送你回家?”
“我自己能回去。”
他莫名轻笑了一声:“怎么回去?骑着自己那辆红的跟过年一样的电动小摩托?”
她自然听出这句话里的揶揄意味,“这辆小摩托你自己不是也坐过?”
“好了,这不是重点。”他声音里莫名透着愉悦,“不想让人送就算了,不过我让锐哥送的东西你也没收?”
她没说话,不知道这人到底要搞什么。
林歘想了想:“我让锐哥把东西再送一次。”
纪然皱眉:“你为什么对送这个如此执着?”
“因为它对你很重要,所以对我就很重要。”
“绕口令很好玩?”
“不好玩,”他声音低低传了过来,“因为这不是在玩。”
“林歘。”她忽然郑重起来,“我知道你只是对倒带小组好奇,其实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我们也不是特殊的存在。甚至我们身边隐藏着很多有记忆循环的人,你想了解,可以。但不要把我当成中间的介质。”
这话说完,那边忽然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良久以后才哑着嗓子轻笑了几声:“纪然,我真要被你气笑了。”
他继续开口:“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奇,对他们好奇有什么好处吗?能让我从中获利?还是能让我心情舒畅?”
她声音一紧:“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夜里很静,只剩下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听筒里的林歘没回答,沉默的时间无限延长,久到她以为新号被中断的时候,他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你这个傻子。”
“……”
她不想在这么胡闹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季深就回来了,“我睡了,再见。”
“等一下。”他忽然喊,“挂之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纪然说,“我不想听。”
他被堵的哑口无言,“那你想听什么?”
她想让他赶紧挂电话,故意道:“我想听鬼故事,讲吗?”
林歘:“……”
“不说我就挂了。”
“……好,我给你讲。”
于是两个人大半夜,一个在酒店,一个在自己屋子里。一个讲鬼故事,一个听鬼故事。一个手忙脚乱找人给自己找故事。另一个怕被哥哥听见,躲在被窝里差点被憋死。
他说了一个关于背靠背的故事。
纪然在被子之下,声音嗡嗡的,“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听过这个了。”
他又说了一个关于楼梯的故事。
纪然:“上次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循环记忆。”
林歘差点撂挑子,“你念书的时候到底不务正业看了多少奇奇奇怪的鬼故事?”
她不好意思,“涉猎颇广。”
“那我再和你说一个关于结婚的故事。”
“结婚?”纪然想起来魏灵那件事,“我们俩都已经经历过真实的事件,什么故事的恐怖程度都比不上这个。”她声音忽然弱了起来,“我最恐惧的东西其实就是以前认识的人变成大家曾经最憎恨的人。”
“小跟班。”他声音低下来,“其实我是想……”
“然然,这么晚还没睡?”季深声音从门板外传过来,“已经凌晨了,早点儿睡。不要熬夜。”
纪然赶紧应和一声,“好,我马上睡。”
说完她又赶紧捂着手机小声解释:“家长催了,不聊了,你不是出差了?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做吧,你也早点睡。”
她这一连串回应,把他呼之欲出的关于那个相册的秘密全都隐没在了黑暗里。
“嗯。”他轻轻道,“晚安。”
***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季深已经把早餐做好了。电视机很久没打开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开着,季深速来爱安静,如今屋子里吵吵闹闹的,他居然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自己打开电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匪夷所思了。
早间新闻正在播放一起家暴事件,纪然咬了口馒头,被主持人的声音吸引:“该男子屡次出轨不知悔改,甚至还对自己的发妻就起了拳头。让我们跟随记者去看一下具体情况。”
画面一转,从演播厅变成了户外。
现场画面一阵混乱吵闹,纪然怕季深听一会心烦,就随手换了电视。
她低头,又看见桌子上报纸城市新闻板块露出的一面刚好是男子杀妻骗保的案子。那男的把自己老婆从楼顶推下,想以此来骗去巨额保险费。
这新闻很紧跟实时,下面甚至还截取网友们的留言。有一个特别醒目:【日常恐婚!看了这些新闻我一点都不想结婚了谢谢!】
纪然总觉得今天早上,怎么抬头低头都能看见类似的新闻。
她目光瞥向季深那里,发现他少见地在挂手机,纪然觉得稀奇,“哥,在看什么?”
“刷微博。”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纪然好奇心顿时涌上心头,“看什么微博?”
“一位当代男性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将自己的女儿丢进井里,装作意外,成为失独家庭以后继续二胎。”
他脸上依旧是清风明月的温和,季深低着头,摆弄着盘子里的煎蛋,淡淡道:“你以后也小心点儿。”
纪然连续咳嗽几声,一口面包差点把自己噎死。
托季深的福,她也已经开始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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